百裡歡歌和雲中子一路踩著“河流”走進大廳, 黑壓壓一群人圍著中間的楊夕。
錦繡坊主顏紅嬌帶著一群衣衫淡彩、弱不勝衣的侄女們,耀武揚威的圍住了中間一身黑布麻衣的小個子姑娘。顏紅嬌笑得臉都快歪了。
楊夕倒是沒甚得意神情, 正正經經的在一座原型平台上站著,腳下七八隻大箱子, 大多已經空了, 少數還盛著些零星的藍色石頭。
周圍鴉雀無聲, 隻有楊夕一個人在認真的講:“用水是織不出水的, 要用深淺、色澤不一的透明或者半透明材料,陽光底下曬, 才能有波光粼粼的水紋。紋路要有明有暗, 這樣從不同角度看過去波紋不一樣, 隻要人移動, 就會有水在流動的錯覺……”
四下裡鴉雀無聲, 這幾百人聚集的安靜,讓雲中子有點閒不住嘴。
“老大……她就這麼把秘訣都說了?那顏老板也不攔著她?”
百裡歡歌歎息著搖搖頭:“無所謂秘訣,她就是把每一步都詳解出來著成書, 也沒人能學會。”
“為什麼?”
“因為神識。”百裡歡歌見雲中子似乎仍是不懂,笑著解釋:“神識足夠強大,才能有心力在絲線凝結的瞬間分清每一條絲線的去處,織出文理, 看出一條條發展的脈絡。正常人無法分心多用,不過橫豎交叉著按習慣織罷了, 就這……”
百裡歡歌用腳尖點了點地上的水紋, 那瑩藍色的布料被他一踩, 紋路影影綽綽,好像有淺淺的水波蕩漾開去:“把咱們多寶閣的精算師找來,拿微積分算上半年,能算出一米的排線和布色。”
“嘶——”雲中子抽了一口氣,“微微……微積分到現在我還沒學會呢……”
百裡歡歌拿手指搖搖點了點楊夕:“那現在就是個人型計算器啊……這個世界的人體會不到她剛才那兩句話的計算量有多大,隻以為那是天賦,是感覺,可所有的天賦和感覺都是潛意識運算出來的。”
雲中子想了想,悄悄壓低了聲音:“離幻天那位……也不行?”
百裡歡歌一笑:“夏千紫麼,應該是算得出來。另外那些神識大能也都沒問題,但你指望這些家夥拿出三五年去練習一種隻能織布的小法訣的熟練程度?”
雲中子:“額……”
百裡歡歌笑著搖頭:“再逆天,它也頂多是裝飾品、日用品,少了實戰的價值,能有幾個神識高手去花費心力?”
雲中子點點頭。
然而就在百裡歡歌跟雲中子討論的時間裡,楊夕那邊卻又起了變故。原來是聽聞錦繡坊帶了個厲害的織女來砸場,新港城幾家自認有身份、有底氣的織坊都派了人前來觀看。這打探消息的小嘍囉一看不得了,直接回門跟老大彙報,說是那織女能的,山川河流飛禽走獸,無所不能織出來。報告裡說的活靈活現,好像錦繡坊帶來這貨不是個織女,活生生一個造物主。
各家坊主也就紛紛的親自來看,行家的眼光自然是毒的。背後的技巧尚不能一眼看出來,但這河流、彩虹、遊魚分明就是利用光影的視覺假象,哪裡是什麼活物。
但來都來了,不順腳踩上錦繡坊一下,以後全城的生意不是要被她家包了?要知道那顏紅嬌本就把自己的織坊掛在天羽軍隊的名下,每年拿了大量的軍品訂單。
便有人不陰不陽的開口:“這位小姐姐織出來的布,的確是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就是不知,這水呀,魚呀,到底有什麼用處?人穿衣服是為了看出來穿了,還真能穿條河在身上?頂條活魚在帽子上?”
話一說完,自覺說得挺幽默,幾個與錦繡坊不睦的坊主便嘻嘻哈哈的笑著捧場。
顏紅嬌聽了這話就想上去撕,楊夕卻一把扯住了她。
“算了,其實我也覺得沒用。才隻是織了翰墨緞來賣。”
顏紅嬌看著楊夕那個淡定的死相,就覺得恨鐵不成鋼,伸出兩根尖尖的指頭戳到楊夕頭上:“那是你傻!”
楊夕:“……”
有點小小不開心。
顏紅嬌回過頭來,帕子一甩,水蛇腰一掐,這潑婦的架勢就先擺好了。
“喲~,誰說這織女就隻是裁衣服的了,那我們也可以做……”顏紅嬌眼珠子滴溜一轉,“室內裝飾嘛!”
顏紅嬌眼尖的看見人後的百裡歡歌,立刻掐著一段水蛇腰叫起來:“百裡閣主!你看咱們錦繡坊給多寶閣鋪的地毯好看不好看?”
雲中子痛苦的捂住了臉,這女人也忒臉皮厚,明明就是來砸場子的,到好意思叫多寶閣幫忙下台階兒?
百裡歡歌卻隻微微一笑:“好看得很。”
顏紅嬌:“既然閣主覺得好看,那不如給出個價錢把這地毯買下來?”
眾所周知,如今新大陸發展得十分蓬勃,每個段時間就有新鮮玩意兒麵試。
買賣之間爭執難免,然而一旦多寶閣出了多少錢收購,這玩意兒的價錢以後就必然不會更低。畢竟,低於這個價就有遍布天羽全境的多寶閣門市兜著底呢。
所以百裡歡歌其人在天羽帝國的價值,說一字千金也不為過……
顏紅嬌這一公開問價,現場的氣氛都安靜了。
百裡歡歌笑笑,垂下眼皮輕輕的咳嗽兩聲,搖搖手。
其實他並不太喜歡這樣被人當麵點名,受人矚目。所以才常常深居簡出,捧出個雲中子站在台前。但既然被人認出來了,還要躲閃就未免失之大氣。
他以凡人之身活了三千年,心境的洗練,甚至遠超同齡的修士。畢竟,他從來也不閉關,不闖秘境,一生時間都用來觀察了世間百態。
他還不至於跟一個開繡坊的小女子去計較,隻是……若是因為他不計較,就人人都來這樣蹬鼻子上臉,多寶閣在天羽帝國的牌子難免就砸了。而他十分需要多寶閣在天羽帝國的話語權。
百裡歡歌笑笑:“整個天羽都知道,百裡命不久矣,窮得就剩下錢了。錢賺來就是為了花的,為了個新鮮,為了個高興,百裡沒有舍不得的。隻是……要我把錢花出去,這位姑娘總不能把東西隻賣我半件。”
顏紅嬌眉一揚,鼻一皺:“半件?”
百裡歡歌從袖子裡滾出兩顆墨玉色的老人球來,攥在手裡啪啪打轉,笑而不語。
在場有懂行的玉石商人驚呼起來:“極北冰原的他山玉……”
一旁的雲中子忽然笑了,機靈的替自己老板把話接上:
“顏坊主你看,這一條河,滿地水的地毯,的確是讓人驚豔的。可這大廳四壁都還是磚石結構,未免看起來像被水淹了……所以我們閣主的意思是,錦繡坊要是能把這整個大廳都裝成這般返璞歸真的自然格調,我們多寶閣就把這裝潢一起買下來。否則的話,這條淹了多寶閣大堂的河,我們的員工難免還要廢力拆掉。”
顏紅嬌舒緩了眉眼,手臂揚起來:“這有何難……”
卻被楊夕一把按住了手:“不行。”
顏紅嬌一愣:“什麼不行?”
楊夕道:“整個大堂都裝起來,做不到。廊柱可以覆成巨木,牆壁可以織成懸崖,但是棚頂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