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大夢方醒(二)
楊夕被沐新雨從地牢裡提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瘦成了一把骨頭,虛弱得隻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沐新雨心疼得要掉眼淚,隻恨自己怎麼居然會覺得夜城帝君是個可以托付的人。
楊夕軟綿綿的抬手,抹抹沐新雨的臉,沙啞道:“不是他錯,我的心魔……”
沐新雨的眼淚啪嗒啪嗒就下來了。楊夕忍不住想笑,這個姑娘嗬,有時候悍得像個女金剛,心裡那一點柔軟的地方,卻綿綿的像個小孩子。奈何虛軟無力的麵部肌肉,扯出的笑意無比僵硬。
可是這世道,小孩子不好活呐……
走出水牢,穿過夜城月不落的永夜,楊夕終於見到了昆侖的來人。那人一身黑袍便服,正端著個細小的茶盞,與夜城帝君聊天。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示意衛明陽:“你這個,很危險,畢竟是人……”
忽然如有所感似的,大約是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回過頭來,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楊夕整個人都愣住了:“邢首座?”
她雖然聽沐新雨說了昆侖有人來,也想到了來接她這個誅邪榜首的必然不是隨便什麼弟子。但她也絕沒想到,竟然會是邢銘親自來接。
沐新雨事先沒跟她說,大約是覺得她未必能記得邢銘。
她的確是記不得了,可是看到這張臉的一瞬間,她就想起了這是誰。更何況以昆侖如今的名聲之盛,戰部首座邢銘的名頭,又有哪一個修仙之人沒有聽過?
邢銘轉過頭來,和顏悅色的看著楊夕,那神情就好像他不是乾了什麼欺師滅祖的事情,而隻是執行任務的途中偷偷溜去開了個小差。
“來了啊,”邢銘一邊說,一邊對楊夕招了招手,“那咱們走吧,師叔帶你去看星星。”
楊夕忽然捂住了臉,那一瞬間,她是真的覺得想哭。
邢首座就這樣舉重若輕的牽走了楊小驢,卻仍然把沐姑娘留在了夜城。
離開這座永夜之城的時候,楊夕問邢銘,為什麼不把沐新雨也帶走。邢銘卻說,那是她的選擇,連她的父母都不曾來勸說過,那就沒人有資格管這個事情。
“那我呢?”楊夕問。
邢銘極輕的呼出一口濁氣:“楊夕,你沒得選。”
楊夕做夢也沒想到,邢銘說帶她去看星星,竟然是認真的。隻是看的方式,你正常的設想略有不同。
邢首座看星星的方式是,飛到天上去。
踏出夜城的勢力範圍。時空終於脫離了上古飛升大能的力量影響,外麵天光一片大亮,通紅的朝日正從遠處的地平線上跳出來,好像一個柔軟可摸的團子。
清晨的蒙蒙霧氣裡,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有希望。
楊夕在這朝陽和霧氣裡,感覺到身體裡有什麼要爆裂的東西,也被熨平了。
生理上的疲憊,這才慢慢的灌滿四肢,整個人好似輕飄飄的。楊夕這才想起,自己有兩三個月沒怎麼正經睡覺了,最近這半個月來,更是一瞬都沒敢合眼。
這麼下去即便是修士,也會猝死的吧,楊夕心裡模模糊糊的想著,近乎冷漠。好像考慮的是彆人的生死。
兩根冰涼的手指點在眼皮上,楊夕被冰的打了個顫。
抬起眼來,看見邢首座在笑話她:“看你這黑眼圈,都快趕上我了。”
楊夕忍不住抓抓頭,覺得邢銘他們村兒罵人的方式很與眾不同。
邢銘伸手扣住楊夕瘦小的肩膀,低下頭來,在她額頭上吹了一口寒氣。楊夕立刻感覺到精神為之一振,那感覺不是被外力注入了什麼裨補,而是好像原本身體裡的最後一絲力量,也被從發絲指縫之間壓榨了出來。
“是陰氣。”邢銘道,“本來這法子不適合對生人常用,但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會怎麼樣?”楊夕問。
邢銘指了指自己上下兩條深黑的眼線:“會長黑眼圈。”
“……哦。”楊夕。
邢銘從褲兜裡掏出兩個琉璃色的小球,甩在地上,砰一聲,彩煙騰起,化作兩團小小的雲朵。
楊夕認出來,那是天羽雲氏特產的雲頭哨。
邢銘發覺楊夕在看她,於是道:“敵之所長,有時候也要能化為己用。”
楊夕點點頭,表示邢首座你真不用解釋了。我又沒說偷東西不好……
天羽帝國的雲頭哨,不愧是催生出了大陸最強力支持和部隊的上等法寶。爬升,速度之快,簡直令人驚歎。
楊夕和邢銘各自站在一朵雲頭上,呼嘯的氣流幾乎要把臉皮都撕裂了。
期間,邢銘似乎問了她一句什麼。
“你說什麼啊?風太大,我沒聽見!”楊夕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喊回去。
邢銘於是隔著雲朵,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過了大約也就一刻鐘的時間,兩位黑眼圈修士就飛上了雲霧繚繞的高空。那迷蒙的朵朵雲霧,遠處看起來白花花,好像緊實的一團,近處伸手一撈,原來不過一層稀薄的水汽。
陽光從遙遠的東方照過來,雲霧中散射成滿眼璀璨的金霞。
邢銘遞過來一幅寬廣的袖子,“要穿越雲海了,雲海裡極易迷路,抓住我。”
楊夕盯著邢銘的袖子半天,又去盯邢銘的臉。
邢銘心中歎了一口氣,心想當年膽大包天的小東西,如今竟被世事磋磨成了這麼一副警惕,沒有安全感的樣子。
他耐下心來道:“走散了我也找不回你。”
楊夕卻在她話音未落之前,忽然伸出手,三兩下把邢銘的袖子擼上去,一把抓住了裡麵那隻冰涼滲人的手。
楊夕道:“走吧。”
說完被冰得打了個哆嗦,卻捂住邢銘冰塊兒一樣的指尖,五根手指來回的搓。
邢銘怔了一下,臉色變得有些微妙。
他最終沒有告訴楊夕,僵屍的手指,是捂不熱的。
又飛了不知道多久,楊夕漸漸的什麼也看不見了。濃稠的白霧竟然連離火眸強大的透視能力都可以隔絕。
眼前隻是一片純白,她連抓在手裡的邢首座的胳膊都看不見,更彆說應該就在她近旁的人臉。
楊夕忽然對這種天地之間唯我一人的感覺,感到有點怕:“邢師叔,你在嗎?”
邢銘的笑意,從前方隱約的霧氣中傳過來,好像隔了十萬八千裡的遙遠。
“終於叫師叔了?你這驢貨……”
這是他們在雲海中的唯一一次對話。
後來楊夕再喊什麼,都沒有聽見邢銘的回應。人的五感,在這片白茫茫的迷陣裡似乎被無限的削弱,近乎封閉。
鼻端聞不到水汽;眼前隻看見白;他甚至不確定是邢銘,沒有聽見他的呼喚,還是邢銘已經回答了,自己卻無法聽見。
這層雲海真是一個可怕的所在,若非有一個堅決的目標,尋常人懵懵懂懂飛上來的話,這種情況下恐怕早已改道下行了。
寂靜之中,記憶翻湧。
楊夕模糊地想起一個相似的地方,千丈地下,一片漆黑,除了身後隱隱傳來的饕餮咆哮,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聞不著。隻有陣陣饑餓徘徊在腹中,她曾經在那兒呆了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
破碎的記憶,隻能讓她隱約憶起黑暗中崩潰的可怖,卻想不起事件本身。他全然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落到那般境地,但至少那時她還能感覺到疼。
可是這片純白的雲海之中,竟然連觸覺都好像被剝奪了。
她感覺不到掌心中握著的冰冷指尖,雖然她依稀知道,自己應該仍舊抓著那隻蒼白的手掌,沒有放開。
她還隱隱的察覺到,邢銘似乎並不是一直在向上飛。他們飛行的方向一會兒一變,仿佛一片混亂中瞎撞的無頭蒼蠅,但是他們沒有飛過回頭路。
她覺得邢銘似乎是帶著她在找什麼,又不是很確定。
這樣下去不行,楊夕想著,靈絲悄然從手掌中的竅穴裡隱隱探出,楊夕把自己的手死死拴在了邢銘手上。邢銘也仿佛如有所感似的,在同一時間探過一陣繚亂的鬼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