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陳冰時的身後,一路暢通無阻地往心臟內科的病房區走去。
入夜後,醫院的長廊裡寂靜一片,空氣中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兒。
兩個人站在鹿萍的病房前,相視一笑,隨後,溫美束便推門進去了。
陳冰時笑著跟在她身後,也進了病房。
他的樣子似乎很開心,和平日裡那種疏離而虛偽的笑容截然不同,現在的笑,竟然讓人看出了幾分真意。
陳冰時走到鹿萍的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鹿老師,我帶朋友來看您了。”
鹿萍是陳冰時的高中老師,隻不過,這兩年身體狀態越來越糟,已經不能再正常講課了,這才辦了離職手續。
陳冰時是鹿萍帶的第一屆學生,老師對自己的第一屆學生永遠是最用心的,所以,即便已經過去了很多年,鹿萍依然記得他。
她的臉上掛著平淡的笑容,時光在她的臉上走得很輕很慢,仍是一副美人如昔、歲月靜好的樣子,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個四十歲的女人。
鹿萍稍稍側過頭,就看到陳冰時旁邊的陌生女人。
她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對方,見麵前的女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貴得嚇死人的品牌,不由得猜測起她的身份。
陳冰時解釋道:“鹿老師,我朋友認識您的女兒,說有關於她很重要的事想單獨跟您談,您願意聽嗎?如果不願意的話,我就帶她離開。”
鹿萍聽到事關女兒,連忙說道:“跟呦呦有關的事情,無論是什麼都請告訴我,沒關係的。”
自從她看到鹿呦呦手上戴著那串紅色的碧璽之後,她心裡便總是靜不下來。
年輕時的那些錐心刺骨的痛,這段時間一直不可抗拒地入夢而來,讓她無法安眠。
少年成名,卻因未婚先孕一朝跌入低穀。
不是她非要不切實際地幻想著,可以和喜歡的男人在一起,覺得自己在喜歡的男人眼中是特彆的存在。
她足夠漂亮,足夠優秀,足夠深情,再加上年輕人的不服輸與不顧一切的心性,讓她忍不住去豪賭一把。
卻不料,最終滿盤皆輸。
年少時的漂亮女孩,總覺得自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是一個可以讓男人放棄一整片大森林的“唯一”。
可是隨著年歲漸長,她才發現,這世界上哪裡有什麼“特殊”,哪裡有什麼“唯一”。
就連婚姻都沒什麼盼頭,何況是婚外情。
婚姻,要麼是兩個人相互磨平棱角,變成紅塵中最最普通無趣的人,相伴到老;要麼是兩個人各不認輸、互相折磨,最終變得麵目全非後不歡而散。(1)
至於婚外情,就更可笑了,連互相折磨的權利都沒有。
正當鹿萍陷入往事中無法自拔時,突然感受到肩膀上傳來了一個陌生的溫度。
那個滿臉裹著白色繃帶的女人,正憂傷而憤怒地望著自己。
她有些不解,露出了一個疑惑的神色。
溫美束看到了她的表情之後,越發地氣憤了。
她死死地捏住鹿萍的肩膀,一字一頓地對她說:“阿姨,您不管管您的女兒麼?她拍的電影最近上映了,票房特彆好,她也火起來了,而且還和星靈總部的管理人傳出了緋聞呢。”
聽到“星靈總部”這四個字,鹿萍突然一驚。
溫美束見她的表情瞬間難看了起來後,心裡的那層怒意突然消了大半。
曾經三金滿貫、風頭無兩的年輕影後突然重新找回了信心,輕聲對她說:“緋聞的對象,就是顧總呢,顧新海和蘇雅茹的兒子,顧盼升。”
顧盼升從總部往星靈趕的時間挑得不太好,遇上了堵車。
他在高架橋上堵了兩個多小時。
這兩個多小時裡,他不止一次地質疑自己,幾個小時之前沒有殺了溫美束,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顧盼升一直都堅信著,秘密隻有在死人的嘴裡才最安全。
他倒不是怕溫家會如何,溫家如今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他隻是不想讓自己的手沾了血。
以前他對這種事從未在意過,但是自從愛上了鹿呦呦,他才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能變得好一點,能配得上她一點。
她那麼努力地生活著,明明可以靠著身邊的朋友作威作福,卻仍然按部就班地選角色、拍電影。
那麼乾淨,又那麼單純。
越去了解她,顧盼升就越發地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這幾個月以來,他很努力地不去靠近她,生怕把她嚇到。
聖誕節的那天晚上,他準備了很久的煙火終於送給了她,她看起來那麼高興。甚至,最讓顧盼升覺得很欣喜的是,她對他的態度好像真的比以前改善了好多,至少,在他靠近她的時候,即便額頭相抵、鼻尖相貼,她都沒有露出曾經那樣驚恐的表情。
後來,她雖然沒有答應和他交往,但是卻默認了他的請求。
他說,希望她能重新戴上那串碧璽。
當時鹿呦呦雖然沒有點頭,但是也沒有拒絕,她沒說話,隻是垂下眸子,纖長的睫毛和他的交錯在一起。
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顧盼升覺得,鹿呦呦應該會真的接受他。
有些事,他也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鹿呦呦是有些喜歡他的。
隻不過,最開始他給她造成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那些讓正常人無法接受的行為,將女孩剛剛萌生出的幾縷心動,硬生生掐死在繈褓中。然後,恐懼與逃離占據了她全部的精力,她越來越怕他,隻想躲著他,再也不見到他才好。
然而,身世的真相卻給了他致命的打擊:他忍耐了這麼久,走了這麼長的彎路,一切終於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時,卻突糟晴天霹靂。
顧盼升熄了火,將車子停在了星靈的門口,然後下了車。
開車時他通過竊聽器,知道鹿呦呦還在星靈裡收拾上一次沒有搬走的行李。顧靈耶因為一直在跑路演,所以這次是她一個人來拿。
他懸著心走到那扇熟悉的門前。
門沒有關,透過很細很窄的縫隙,顧盼升能看到她正在疊衣服,紅色的碧璽串戴在她的手腕上,顯得她皮膚越發白皙。
看著女孩溫婉而嬌俏的側臉,顧盼升亂成一團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自從溫美束告訴他這件事之後,一種恐懼就從他的心底就開始慢慢彌漫出來。
她怕他,他可以忍著離她遠一點,等她不怕他的時候,他再回來、再試著去觸摸她、擁抱她、親吻她。
但是,血緣的羈絆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徹底堵死了他微弱的希望、徹底抹去了他全部的努力。
可即便如此,顧盼升發現自己也沒辦法不去愛她。
他突然想起來,陳冰時曾經跟他說過一個沒有科學依據、但卻十分準的戀愛定律。
據說,從小不在一起長大的兄妹或姐弟,成年後相遇時,彼此都會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血緣的羈絆與從未相見的隔閡,讓兩個人會產生一種“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覺,甚至比真正的戀愛更令人怦然心動。
或許,這也是他與鹿呦呦初見時,就被她深深吸引住的原因。
顧盼升站在門口,看到屋子裡的女孩已經疊好了夏天的衣服,正一疊一疊地往行李箱裡麵放,紅色的碧璽手釧隨著她的動作,在白色的寬袖毛衣下若隱若現。
那抹似有似無的紅色,就像是兩個人能順利在一起的可能性,時有時無,顯得虛無縹緲。
最後,她整理好了行李箱。
不再忙碌之後,寬大的毛衣袖子就將那抹紅色徹底地掩蓋住了。
好像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也被折斷似的,顧盼升突然覺得,她似乎就要離開了。
他猛地推開了門,三兩步就走到了她麵前,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溫熱的手掌箍著她的腰,將她抵在了牆上。
鹿呦呦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措手不及。
她睫毛輕顫,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泛著水光的小鹿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他,這一看,就被他嚇了一跳。
男人的臉色差極了,他眉峰緊蹙、眼眶發紅、眸色暗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極有侵略性和占有欲,卻又顯得無比悲涼。
他的呼吸微亂,烏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然後,鹿呦呦就聽見,他用低沉而微啞的聲音問自己:“我愛你,你愛我麼?”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的第六感告訴她,如果她說不愛,這個男人會立刻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