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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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液室窗半開。
這邊雨聲合著電話對麵一通嘈雜錯綜的淅淅瀝瀝,逐漸大了。
一整個世界,好像都隨著蔣燃的那句話,還有雨聲,化為不斷溢出的泡沫,在懷兮的耳邊無休無止地沸騰。
她握了握手機,仿佛同時跌入思緒。
良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我知道。”
蔣燃也跟著沉思小半秒。
一個城市,不同的地點,後知後覺才撿起來的在乎,隔著微弱的通訊電流,漸漸的,變得清晰。
後知後覺才明白,最本質的喜歡,這些日子以來,居然被嫉妒與猜忌,衝淡了太多。
她聲音好像更啞了。
蔣燃的心也軟了幾分。
深深呼吸一番,他好像同時與自己和解,語氣不再咄咄,恢複了素來的溫柔,問她:
“你現在在哪個醫院,吊針還有多久打完?我這會兒正好從賽車場出來,我去陪你。”
“不用。”
“……”蔣燃沉默一下。
懷兮看了眼頭頂那個小吊瓶,還歪著。但剩下不多了。
那是程宴北故意弄歪的。
她又收回視線,看身旁的男人。
程宴北卻沒看她。
他神情始終不大好似的,眉心攏著。她朝他看過去的一瞬間,他也同時站起了身,背過她,抬腳,朝輸液室外麵走去。
好像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你不用過來了。”
懷兮遙遙目送他背影,垂了垂眼。她以自然的語氣,徐徐對蔣燃笑著:“我朋友在陪我打針,吊瓶馬上見底了。我晚上我去她家住——嗯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我在上海的那個朋友。”
她主動解釋著。
她的位置離門邊不遠。
程宴北剛出門,清晰地聽到了她的話,腳步頓了下,唇角似有若無地揚起個略帶苦澀的角度,無聲地笑了下,去走廊一側抽煙。
想離她遠一些。
最終還是停在了一個依稀能聽見她說話的聲音,卻又聽不清楚的位置。
懷兮流暢地說完一通,卻是不自在地咬了下唇。
也沒多麼不自在。
她可悲地發現,一次一次的謊言,會讓人變成一個一開口就說謊的撒謊機器。
“我去見你。”
蔣燃雖沒向她求證你朋友是誰,到底是男的女的,也沒有變態到讓她把電話遞給對方以示確認。
口氣也並無質疑與逼人的咄咄氣勢。
反而一直很溫柔。像極了在哄她。
懷兮雖知道這是男人知錯後固有的,也難得的放低了的姿態,無比套路,她的心口還是不由地顫了顫。
“我很擔心你,特彆擔心,
”蔣燃說著,自嘲地笑起來,“你不知道,剛我開車,還剩四圈兒跑完,我跑了一圈就下來了。我擔心你。”
他強調著。
“懷兮,給我個機會。”
他繼續說著。語調一緩再緩。
好像在認錯,可懷兮隱隱覺得,好像不僅僅是為他過去無休無止的猜忌,對她的疏於關心差點彆人占了先機而認錯。
“給我個機會吧。”
幾近懇求。
懷兮輕咳一聲,半開著玩笑:“什麼叫給你機會?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嗎?”
如此問,更像是在拷問她自己。
“怎麼會。”蔣燃說。
接著,同她一起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心照不宣。
他看了看窗外,雨已經很大了。
衝刷著窗。
紅綠燈口,滿世界氤氳成一副色澤詭譎的畫。
“那你打完吊針先去朋友家,我待會兒去見你一麵。你把地址發給我,我在門口或是哪裡,今晚讓我見你一麵就好,”蔣燃柔聲地說著,話尾忽然故作嚴厲,“讓你朋友照顧好你,照顧不好感冒加重了我可是要生氣的。”
“嗯好。”懷兮遲疑一下,還是答應了。
然後掛了電話。
程宴北也回來了。
懷兮身下的座椅並不靠牆,與身後另一排背靠著背。她正盯著手機凝神,猶豫要不要把黎佳音家的地址發給蔣燃。
忽然一道氣息貼近了她。
低沉灼熱,夾著一絲很淡的木質香氣和未消散殆儘的煙草味兒。
他俯身靠過來,見她猶豫,卻是低緩徐徐地笑起來。--
“為什麼不跟他說我們在一起。”
“為什麼要說。”懷兮半仰起頭,抬眼,由下而上地看他。
對上他深沉的目光。
他唇半彎,卻是似笑非笑的,笑意絲毫不達眼底。
單眼皮弧度狹長,眼中淬了冷意。
還有一絲很明顯的,妒忌。
她揚起一張嬌俏的臉頰,眼下一顆淚痣暴露在燈光下,如一粒紅豆紮根在他心底,蠢蠢欲動的,就要破殼發芽。
可卻沒有。
“誰想給自己添麻煩。”她輕輕對他一笑,就要低頭回去。
下巴卻驀地被一個略帶涼意的力道托住。
她又被迫向後仰臉。
重
新回到剛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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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光倦淡的,看著她,唇邊笑意漫漫,卻蓄滿了隱忍。
清晰可見的。
一如方才他眼中的妒忌與不甘。
她清晰地看到了。
彼此這麼一上一下地對視,彼此的形容倒映在對方的眼中。
滿眼滿眼,好像都是對方。
一瞬回到過去,一瞬卻又被狠狠地拉回了現在。
“那你下次,以後,也要像今天一樣,”他咬了咬牙,笑著,一字一頓地說,“都彆告訴他——怎麼樣?”
或許他還有半句話沒說。
——反正你也不打算跟他分手。
也不打算跟我在一起。
如此被雪藏了的,卻又心照不宣的半句話。
仿佛同他們今夜,同前幾日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一樣,變成了個見不得光,隻能在彼此周身上下,內心欲.望的最黯淡,也最熱烈的地方,野蠻生長,肆意妖嬈。
懷兮心猜著,卻是淡淡地笑了。
“好啊。”
程宴北垂眸。
“但是,”她又補充著,“越這樣下去,我可能對蔣燃越愧疚。”
“……”
“以後彆對我這麼好了。”她說著,也垂了垂眼,長睫毛掩去眼底神色,臉頰枕在他手心,“你彆愛我了。程宴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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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燃開車過路口。打開雨刷器。搖擺無休。
任楠他們賽事組的人和幾個une的隊友火急火燎地打來電話,輪番兒的,盤問他臨時從賽道跑出去又去了哪裡,比賽都沒結束。
蔣燃隻答,有點急事。
對方又是一通責備。說他跑了,程宴北也跑了,後麵的人還怎麼比,今天這個友誼賽的意義何在。
蔣燃心煩,就掛了電話。
雨夜,車載音響開大了些。
和淅淅瀝瀝,源源不斷的雨水,一齊衝刷著他心頭的煩躁。
路口之外不遠就是地鐵口,人煙寥寥。雨刷一搖擺,滑開一道清晰,他正要抬眼看紅綠燈的瞬間。
注意到一抹身影。
立夏穿一條鵝黃色的裙子,沒打傘,頭頂頂著包,準備穿過馬路過來。
雨很大,她披肩長發濕透,貼在臉頰,四處惶惶地張望,素來一副優雅得體的模樣儘失,有幾分狼狽。
前方不遠就是賽車場。
蔣燃思忖一下,意識到她或許是來賽車場取東西的。
她那對兒EL耳墜價值不菲,是上個季度的限量款,丟一隻肯定掛心。
昨夜在車中聊天,立夏就說她一路打拚過來,從未拿過家中一分錢。與他一樣,他們的家庭都不讚同他們的事業。而她這幾年不在秀場工作,工資微薄。
不若懷兮那樣及時行樂,揮霍起來大手大腳,痛痛快快的。
蔣燃又一想。
他那會兒跟任楠說,托明天去《JL》拍攝的人將東西帶給她,不必再加他的微信直接找他。
他下意識摸了下口袋。
一處小小的堅硬。
他忘記將東西給任楠了。
蔣燃皺了皺眉,右前方路口紅燈跳綠了,立夏頂著包擋雨準備過馬路。她好像在四處張望著哪裡有便利店。
想去買把傘似的。
她渾身都濕透,一個人,無人開車載她。
她和程宴北分手了。
前方綠燈亮了許久。
蔣燃卻久久沒發動車子,身後響起逼仄的鳴笛聲催促他。他右手落在口袋裡,那隻耳墜的銳利邊沿紮著他的指腹。
仿佛也在催促他做決定。
立夏即將走到馬路的另一麵,身後竄出來一輛電動自行車。好像是刮了她一下,她左右偏移著去躲,包口向下一傾。
裡麵的資料紙張嘩啦啦地落了一地。
她忿忿地去看剛刮她的那輛車,滿臉的不快。
然後蹲下去,裙擺落在積水的地麵。
低頭撿資料。
蔣燃眉心一皺,右手拿出掛擋,打了半圈方向。
本應直走,卻還是右拐轉了彎。
停在一個克製的距離。避免激起水花濺她身上。
穩穩停在她眼前。
立夏察覺兩道車燈接近,已撿好了濕透了的資料站起來了。抬手遮了遮光線,看清了居然是蔣燃的車。
蔣燃先行打開了車窗。
隔著嘩啦啦作響的滂沱大雨,低喊了聲:“立夏——”
立夏一愣,又看了眼車牌,確定是蔣燃的車。
她猶豫了一下,沒直接上去。而是隔著蔣燃已經打開的車窗,走近了一些,問:“你怎麼在這?”
蔣燃看她還頂著包擋雨,無奈地笑笑:“雨這麼大,先上車說吧。”
立夏也凍得直打哆嗦,還是繞過車頭去了副駕駛。上去前她還說:“那個,我衣服濕了……”
“沒事,皮質坐墊。”
蔣燃說著,將副駕駛的東西扔到了後座去。
立夏便上了車。
車門一關,隔開雨聲,隻有車載音響低緩悠揚的爵士樂聲。
蔣燃調小了聲音。
將車又往路邊停了停。
立夏從包裡拿出乾麵巾紙去撫潮濕的頭發,望了眼她本來要去的方向,側頭對他說:“你剛從賽車場出來吧?”
“嗯,對,”蔣燃說,“你也過去麼?”
“對,任楠打電話給我,說你讓他托人帶東西給我,是我的耳墜吧?”她想起來自己昨晚好像丟了一隻耳墜。
還是昨晚與他在車中……
她頓了頓聲,繼續解釋:“我從公司出來那會兒雨還小,想著直接乘地鐵過來拿上就回去了,沒想到一出地鐵口突然這麼大雨,我還把傘給我住得遠的同事了……”
她說著抱
怨起來,看窗外。一直不看他,“對了,你知道這邊哪裡有7-11或者隨便什麼便利店嗎,我去買把傘。”
“附近好像沒有7-11。”
蔣燃說著,無奈地笑笑,從口袋裡將她那隻耳墜摸出來。
他特意找了個裝小物件的塑封袋給她裝了起來。
遞到立夏眼前。
“給。”
立夏驚訝地看他手心。
一隻耳墜,瑩涼的。星辰形狀。綴著
流蘇。
“我急著出來,忘了給任楠,本來想找明天去《JL》拍攝的人帶給你。”蔣燃說著,輕快地將東西放入她虛攏起來的手心。
視線一刻不敢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