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旁邊,老仵作商陸眼睛更亮,好像裡頭燃著火,狂熱又激動的看著嬌少爺,要不是現在旁邊沒人,他沒準都直接跪下來磕頭,大喊迎接神仙了!
做慣了的工作,葉白汀沒覺得有什麼不同,所有縫合完成,驗屍結束,他摘下手套,將白色覆屍布拉過死者頭頂,拿著手套,來水盆邊清洗。
頭頂往南有一盞壁燈,仇疑青身影正在燈前,斜斜罩過來,高大頎長,將他罩了個嚴嚴實實。
似乎是趕巧了,正在旁邊,仇疑青便也微微傾身,很順便問了一句:“可喜歡?”
距離有點近,葉白汀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重,就像是路過偶遇,在某個特殊的地方穿梭了一趟,有氣味撲麵而來,掛在衣服上,隨他走了一路,來到了麵前。
人生中總有一些味道,不管多淡你都能辨認的出來,那是懷念,是記憶,是孤獨溫暖的那些年,比如生在蜀地的葉白汀,對他而言永遠能第一時間辨認的味道,就是川菜的麻辣鮮香。
京城裡……竟有味道這麼正宗的川菜館子?
走了下神,回答就慢了一拍,葉白汀知道仇疑青說的是手套,唇邊噙起微笑:“多謝指揮使,解了燃眉之急。”
仇疑青:“喜歡就好。”
二人一個低眉,一個側首,一個身影高大,將另一個完全罩住,看似平平淡淡沒什麼營養的對話,卻縈繞著某種不可說的氛圍,顯的彆人那麼多餘。
申薑還不確定自己是走還是留,那邊特殊氣氛已經結束,好像一切都是錯覺,仇疑青走了過來,麵色冷肅,氣場冰封,哪裡有方才半點溫柔?
“明日該做什麼,都知道了?”
申薑:“是,屬下明白!”
那邊商陸已經瞅著時機,湊到了葉白汀身邊,搶過他手上的活兒:“您歇著,我來!”明知道現在有上司在,不太方便多說,還是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儘量壓低了聲音,“您這手藝,簡直鬼斧神工,咱們大昭頭一份!到底是怎麼剖的,最後那針又是怎麼縫的,我都沒看清……”
葉白汀:“想學?”
商陸眼睛更亮,倒是挺直爽:“想!”
葉白汀唇角微勾:“下次再讓你見識點新東西。”
商陸:“那……”
葉白汀:“閉嘴,不許問。”
申薑這邊,差不多把明天全部工作順了一遍,都沒見上司表情有半點鬆緩,心都懸起來了:“指揮使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仇疑青:“竹枝樓的菜不錯,明日可犒勞屬下。”
“啊?”申薑一愣,話題怎麼突然就跳到這了,他撓著後腦勺,可謙虛了,“屬下們職責所在,不敢貪功,多謝指揮使體恤!”
說完就見指揮使眼底有殺氣。他明明態度已經夠好了啊,會說話的人不都這麼說?為什麼感覺上司一點都不安慰,反而想殺了他?
仇疑青:“補你這腦子,豬都會委屈。”
申薑:……
仇疑青:“那裡的菜偏辣,少喂點,傷身,能勾起食欲即可。”
艸。
申薑明白,又自作多情了,指揮室要犒賞的哪裡是他,分明是嬌少爺!隻有嬌少爺!還記著人家瘦,怕吃的太辣傷腸胃,‘勾起食欲即可’呢!
等等,不對,為什麼你會知道嬌少爺喜歡吃辣?他真的……喜歡吃辣?但是吧,他不敢問,指揮使又不是嬌少爺,可容不得他放肆。
更刻不容緩的事就在眼前,屍也驗完了,分析也分析了,指揮使怎麼還不走,還不走,他怎麼送嬌少爺回牢房?
到底升了官,申薑還是有些急智的,看現場還在收拾,就清咳兩聲,看向葉白汀,眼色示意:“這邊應該沒什麼問題了,你們能自己能清理乾淨?那我和指揮使先走了?”
葉白汀多靈的人,立刻道:“二位請便,屬下恭送指揮使。”
不管心裡怎麼想,仇疑青也隻能走了,大步越過葉白汀時,隻留了四個字:“早些休息。”
擦肩而過,他聲音微沉,氣息凝實,落在耳畔,不知怎的,耳根有些癢,葉白汀感覺他好像想做點什麼,但最終沒有做……氣場也是真的足,黑狗玄風見他路過,還後退了幾步,趴了前爪低了頭,似在代表是臣服。
不過跟著葉白汀的時候,狗子可不一樣了,又冷淡,又威風。
還是那條長長的路,狹窄,幽長,壁上燭盞隻能照亮腳尖方寸,寂靜無聲,沒有旁人,葉白汀在前麵慢慢的走,狗子在後頭慢悠悠墜著,不跑不叫,不遠,也不近。
葉白汀一直在想案子,走的很慢,而且越來越慢,到最後像走不動了似的,不知不覺停在原處……
突然後腰被輕輕撞了一下,暖暖的軟軟的,力道一點也不重,撞了還沒走,像在小心翼翼的支撐他。
他垂眸一看,就對上了黑狗濕漉漉的眼睛。
狗子見他看過來,人也沒倒,立刻噔噔噔退後幾步,停住,衝他‘汪’了一聲,聲音不大,有一點點凶,像是在提醒他好好走路。
葉白汀就眯了眼。
你也不是那麼高冷嘛……關心我?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心機法醫計上心來,繼續往前走,開始走的挺好,不疾不徐,速度合適,後來慢慢的就慢了,越來越慢,突然間,左腳絆到了右腳,往旁邊一歪——
非常危險,眼看就要摔倒了!
狗子急的不行,立刻躥上去,把身體隔在葉白汀和牆壁之間,似是想要替他擋住,彆摔疼了。
哪知等來的不是人類的身體,而是人類的手。
葉白汀早就準備好了,怎麼可能真摔倒?順勢往下一蹲,直接把狗子抱在懷裡,卡住——
小樣,我還擼不到你了?
黑狗一臉震驚,直麵感受到了人類的無恥,竟然還有種招式?可憐它被製住,四爪搗騰了一會兒,不想咬人,又怕傷到人,動作始終收著不敢大,就……跑不了了唄,隻能嗚嗚汪汪的掙紮。
“噓——乖了,沒事的啊,沒事……”
葉白汀迅速對狗子上下其手。他是法醫,學過解剖,對人體穴道有研究,再加上輩子雲吸貓吸狗的各種姿勢,拿下毛絨絨不在話下,他太知道怎麼擼它們舒服了!
從上到下,眼疾手快一通揉,狗子已經從嗚嗚掙紮,變成了向他亮出肚皮,隨他摸。
“喜歡?”葉白汀唇角翹的高高,“那以後就彆彆扭了,嗯?喜歡我就說,那麼高冷做什麼……”
擼了一通狗子,葉白汀舒爽多了,倒是狗子有點害羞,把它送到牢門口就跑了,一步都沒留。
葉白汀笑了笑,剛想推門進去,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牢門上……多了點東西。
聽到他回來,申薑事先安排的人過來鎖門,葉白汀假裝扶了扶門框,把東西取了下來,待人走後,才打開。
這是一張紙條,白軟的宣紙,清淺的墨香,字寫得很漂亮,是瘦金體,華麗的很,上麵是一句邀約:君風姿斐然,吾心甚慕之,願為友。
詔獄牢房裡出現這個,怎麼看怎麼覺得曖昧,然而在葉白汀眼裡,這才不是什麼傾慕有思,社交交友,這是赤|裸|裸的展示和威脅。
在這裡,什麼人才能來去自由,在你門上放東西?錦衣衛可以,除了錦衣衛呢?
必然是更有心機手段,陰暗裡也有辦法凝聚力量的人了。
詔獄物資難得,彆說食水,你能弄到都算本事,再看看寫字條的這位,上好宣紙,不炸鋒的新筆,幾乎沒半點臭的墨香,哪樣是凡品?
這個字條,就是故意向他展示實力,絕對不可能是錦衣衛,錦衣衛沒必要用這樣的方式……
葉白汀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笑容,這詔獄裡,竟然有囚犯比他混的還好?傳這張字條,又是什麼目的?
這個瞬間,他突然想起了老仵作商陸的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有官道,匪有匪道……這詔獄,靜水流深,絕對不太平。
這裡環境特殊,思維不能等同於外界,彆人這麼辛苦,又是亮山門又是搭訕,看上了他什麼?站在他背後的申薑?還是他這手驗屍破案本事?
不管是什麼,心慕不心慕的都在其次,這個人,恐怕是有事需要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