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薑這一出去, 久久都沒回來,回來的隻是張字條。
說是爆竹作坊爆炸起火,燒的還挺厲害,好在是飯點, 工人們回家的回家, 外頭吃飯的吃飯, 作坊裡頭沒什麼人,隻輕傷了兩個, 沒有重傷死亡,就是火勢太大, 哪怕火師們到了, 一時半會兒也滅不了,他得在現場幫忙。
玄風是相當有職業操守的狗將軍, 一聽到動靜,立刻放下小車車, 顛顛跑去了自己的狗舍——如果有需要, 它會被人組織帶出。
人和狗都不在,葉白汀不用裝病, 站在暖閣窗前,手負在身後,遙遙看向硝煙直衝空中的遠處,雙目沉凝。
這個時間點有些敏感, 為防有人鑽空子, 他還是回牢房的好, 可他沒動, 是因為看到外麵經過了一個人……
一個千戶, 叫彭項明。
錦衣衛的事, 仇疑青沒跟他說太多,那日聊天也是淺嘗輒止,解釋和規劃的都是他這個囚犯身份,涉及到了什麼,能做什麼,更多的,仇疑青也不可能和他說,沒法說。
人一個統領大局的指揮使,什麼事都得想著,什麼事都得規劃,和你說什麼,說哪件?
但仇疑青不說,這幾天下來,他也看出來了,這個叫彭項明的千戶,和越獄事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現在柴朋義被石蜜殺了,百戶馮照被仇疑青當場處置,死無對證,反而抓不到任何證據。
他不信仇疑青沒懷疑,可仇疑青就是沒任何動靜,仿佛什麼都沒察覺到一樣,彭項明竟然也不心虛,還和往常一樣,脾氣挺大,看人時眼神陰陰,尤其對他不客氣,每每看到他,都是一臉‘你怎麼配站在這裡和本千戶說話’的樣子。
葉白汀倒不是惹不了,是覺得沒必要,何必打亂了彆人的布局?
他打算等這個人走過去再離開,結果下一刻,就見彭項明……跪了?
再一看,哦,原來是對著仇疑青。
仇疑青從院外進來,不知說了些什麼,這彭項明就跪了,再之後,隻有兩個錦衣衛把他押走了,看方向……是刑房?
嘖,不出手則已,出手就大招,指揮使有點狠啊,希望這回能問出點東西來。不過瞧這架式,隻是什麼工作沒做好的小打小鬨,弄死是不可能的,以後怕是還得有交集。
葉白汀看著窗外,仇疑青並沒有走過來,看都沒往暖閣的方向看一眼,仿佛漠不關心,就好像他在哪裡不重要,事情有沒有進展也沒關係……
葉白汀感覺自己玩了個寂寞,整個北鎮撫司連帶詔獄,流言那麼曖昧,他差點都信了,其實人正主對他絲毫不關心,他是真的備受重視麼?怎麼越看越不像呢?
反倒是仇疑青,顯的越來越神秘了。
這個男人若即若離,眼底藏著千山萬水,就算他有了錦衣衛的牌牌,有了掛著小鈴鐺的金鐲子,還是沒有走近這個男人的生活,未來怎麼樣,什麼樣,還是得他自己努力爭取創造,這個人酷冷無情,斷斷不會幫忙……
葉白汀哼了一聲,回了詔獄。
接下來的日子,依然普通又平常。
仇疑青經常不在,照申薑說法,是在外巡營,指揮使對各處衛所有監管之權,不管宮裡宮外,京郊還是外地,一有時間,總得抽調看看,年前的一段時間,幾乎是最忙的時候。
進入冬月,一天比一天更冷,北風呼嘯,恨不得把寒意揉進你骨頭裡,天越來越陰,好幾日不見陽光,終於這一日,天空飛白,初雪來了。
雪花小小的,白白的,從空中慢慢飄落,隨風一蕩一蕩,到地上就不見了。
“嗚——汪!汪!”
狗子本來趴在暖閣,葉白汀的腳邊,見外麵雪飛的好看,叫了兩聲就躥了出去,追著雪,又跑又跳,傻乎乎的,玩的可高興。
葉白汀一邊看著它玩,一邊思考今天中午吃什麼,下雪的話……鍋子最應景?
最近他每天都兩三碗藥膳湯,那個住在北鎮撫司的山羊胡老大夫已經點了頭,允他吃點辣的,那他是不是可以期待個火鍋?
正想著,‘砰’一聲巨響,炸雷般的聲音由遠及近,響徹在耳畔。
比之前那一次更響!
葉白汀騰的站起來,走到窗邊,果然看到了衝天的硝煙與火光,這次的爆炸,更近,也更嚇人!
聽到動靜,錦衣衛立刻行動,申薑迅速點了人,顧不上其它,趕緊往外跑,狗子也不追著雪玩了,衝葉白汀叫了一聲,跑向自己的狗舍。
葉白汀想了想,回了詔獄。
出不去,幫不上忙,至少彆添亂。
抬頭看看陰沉的天色,初雪無聲,默默飄灑,非雨之勢,卻有雨之密。
希望……不要有大事發生吧。
回到牢房,裡麵當然也聽到了動靜,相子安問了句:“外麵出什麼事了?嚴不嚴重?”
葉白汀搖了搖頭:“似是哪裡起了火,具體不知。”
……
申薑帶著人到了現場,好懸罵臟話,這次可比上次厲害多了!
出事的地點是個藥材鋪子,可不是什麼做爆竹的,今日正在義診施藥,人非常多,這突然一爆炸一起火,人們根本跑不出來,尖叫的喊救命的,到處都是。
“還愣著乾什麼,救人啊!”
“火師們還沒來……”
“火師沒來,你們是死的麼!”申薑見旁邊商戶推了一缸水出來,立刻過去舀上滿滿一瓢,倒在自己身上,率先往火裡衝,“能救一個是一個!”
人一個一個往外救,火越燒越大,火師們來了,帶著水車,可就算這些水也是杯水車薪,根本滅不下來,人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申薑頭發都被燎焦了,身上衣服也被燒的不成樣子,大冬天的,愣是忙出一頭大汗。
慢慢的,京兆尹的人來了,五城兵馬司來了,一邊救著火還在一邊茬架搓火,什麼這是你的問題,為什麼要什麼什麼沒有……北鎮撫司就申薑一個百戶帶著人,指揮使連影子都不見!
申薑感覺不太行,這回彆倒了黴,被人給搞了啊!
冬月十六,初雪的第二天,早朝。
台階下人們吵翻了天,隻因這次事故損失過大,死傷十數人,輕傷快五十了,京城地界,天子腳下,鮮有如此意外事故,這都是官員們辦事不力!長此以往,京城安平何在!
京兆尹推鍋給五城兵馬司:“此次事態尤為嚴峻,火師到場速度並不慢,隻是人數有限,難緩大局,若非五城兵馬司太過敷衍,死傷怎會這般嚴重?”
五城兵馬司才不會認這口鍋,麵色嚴峻:“日常巡查警惕,是你京兆尹的職責吧?你若辦差經心,處處盯得緊,籬笆紮的嚴,一有苗頭即刻通知,防範到位,又哪會生出這般禍事?”
當著宇安帝的麵,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尹互相推卸責任,言辭鑿鑿,反正就是對方工作沒做到位,不關我的事,期間拉幫結派,各自尋找幫手幫忙開脫,不知怎的,竟還牽扯到了東廠,說東關街出的事,東廠距離那麼近,為何沒派人幫忙?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東廠公公們不在,他們的身份也不能參加早朝,可他們有‘交好’的官員啊,當然要站出來說話,禍水東引,不,禍水西引——
“要是這麼說,西廠還管著宮造內務呢,臨近年節,這爆竹藥材,哪個不該關注不該采辦,知道這些事,好像也是應當應份的?”
先帝在時,東廠獨大,直接向皇上負責,幾乎被喂成了當時的尤貴妃,現在的尤太貴妃私有財產,西廠避其鋒芒,無處可依,轉投了當時的太後,現在的太皇太後腳下,在今上繼位前後,算是幫了些忙立了些功,才重新和東廠分庭抗禮,誰都不怕誰,又誰都不服誰。
新帝繼位,朝廷格局改寫,太皇太後和尤太貴妃都低調了下來,沒惹出過什麼大事,似乎怎麼著,宇安帝都得給個麵子。
……
葉白汀被申薑請去了暖閣,桌上小吃一水擺開,都是精致好看,味道不錯,分量也不太大的。
申百戶捋了捋被火燎焦的發梢,口沫橫飛的,和嬌少爺八卦早朝的事。
葉白汀:……
“百戶好厲害的消息來源,知道的這麼清楚,你蹲人官袍底下了?”
“說的那麼難聽,”申薑看看左右,小聲道,“不是我,是彆人蹲了,轉述給我的!”
葉白汀睨著他:“所以?”
申薑拍桌,眉飛色舞:“所以我實在太好奇,都等不及散朝了,少爺你快同我分析分析,咱們這回,瞧誰的熱鬨?城兵馬司,還是京兆尹?不然是東廠?西廠?”
“嗐,這說白了,其實就兩撥人,五城兵馬司受過太皇太後的恩,京兆尹扒扒裙帶關係,托的是尤太貴妃的福,兩撥都找過咱們錦衣衛的茬,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看誰倒黴我都開心!”
葉白汀頓了頓:“倒黴?”
“是啊!”申薑想起以前的場麵就樂,“他們撕起來可好看了,你以前沒見過,這回好好瞧瞧!就比如藥材鋪爆炸這件事,現場可亂可嚴重,這兩撥人誰扛了都得不了好,查吧,你怎麼查?現場哪哪都是人,從哪個追起?你草草結束,說是意外,彆人不服,說你包庇犯罪,就是人為,你怎麼說?你能拿出反駁得了所有人的證據?你說不是意外,要從頭徹查,那查誰不查誰?現場那老多人,誰都可疑,燒成那德行,就算有證據也燒光了,栽贓都沒頭緒,你就算起早貪黑,查到過年也不一定有結果,可彆人盯著這個呢,回頭參你一本,說你辦事不利,你倒不倒黴?”
“那恭喜申百戶了。”
“啊?”申薑大眼迷茫,你在說什麼?
“百戶大人要忙起來了,”葉白汀親手執壺,倒了一杯茶,推到申薑麵前,“這樁倒黴事,估計得落到你們錦衣衛頭上。”
申薑手一哆嗦,差點燙到:“啥玩意兒?憑什麼落到我們錦衣衛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