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薑天天在外麵跑, 糙慣了,不是精致講究的人,都是茶水麼, 能糟糕到哪裡去?司裡沏的茶,他又不是沒喝過……
噸噸噸灌了半壺下去, 還行,解渴又夠味,爽快!比那隻會飄著香的強多了!
申薑假裝沒看到指揮使親手泡的茶,勒令自己回神, 說案情:“人是都問完了,可都是到關鍵點就沒了, 你說這一個個的,倒是往下看,看清楚啊!拉屎拉半截,你就不難受嗎!我實在沒瞧出哪裡特彆不對……少爺給指點指點?”
仇疑青刀鋒似的眼神刮了過來,和聲音一樣凝著寒氣:“你是該指點指點。”
申薑:……
我錯了,我錯了成麼?我不該在嬌少爺麵前說臟東西,可指揮使大人, 你好歹睜開眼睛好好看看,人嬌少爺根本不在意好麼!那詔獄裡頭, 說什麼的都有,葷話能飛上天你不知道麼!嬌少爺才不怵這個!
葉白汀看向申薑:“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縱火者的特征麼?”
申薑點了點頭:“自信,自負?不會怕事, 可能看起來還有點魅力?”
葉白汀:“那你覺得,方才這些人裡, 誰有這樣的特征?”
“孫鵬雲?”申薑摸著下巴想了想, “小夥子長得不寒磣, 身材也健壯,火師隊長,大小也是個頭領,還挺講兄弟義氣。”
但凡能做頭領的,氣質都會有點不一樣。
“就是性子太直脾氣太急,對姑娘就有點不尊重了。”這點得扣分。
葉白汀點點頭,又提起了一個人:“還有李宣墨。”
仇疑青:“高康。”
二人抬眸對視,默契儘現。
申薑:……
你們彆看來看去的,倒是給我說明白啊!
“那李宣墨明顯沒什麼大出息,隻是個文書……高康活的也有點憋屈吧?乾不過同僚,人張和通攬上貴人的事,看著要立功,他卻隻能忍住了不痛快,強笑著過去幫忙,指望彆人有點良心,好歹能分到仨瓜倆子……”
這樣的也行?
葉白汀仍是點了頭:“李宣墨的確隻是個文書,火師裡看似地位最低,但他姿態優雅大方,好麵相,好氣質,會辦事,能給大家出主意,幫隊伍提高辦事效率,多得賞銀,還能時不時攢局,讓兄弟們有時間放鬆喝酒……你覺得,以他的身材相貌,每日裡做的事,讓一眾彪形大漢的兄弟們敬他護他,是件容易事?”
這個是真的很不容易,申薑當時就覺得挺意外,他遇見過的大多數類似環境,男人需要以自身武力,或者力氣掙取更多東西時,對於身材瘦弱的小白臉是很瞧不上的,彆說關係好了,很多時候甚至樂意欺負一下,但這個李宣墨,似乎的確在火師裡混得如魚得水。
葉白汀眉目端肅:“高康,和張和通是同僚,他沒有競爭過彆人,拿到好差事,但他很能自我調節,不管是幫張和通的忙,還是圓融周圍,讓彆人看到他的努力,他的每一步都沒有浪費,他在往前走。甚至金時成,他看起來市儈,話密,有時甚至有些諂媚,但他腦子裡永遠轉著東西,所思所想全是怎麼處理問題——”
“可能在一些人眼裡,這樣並不帥氣,我記得在烏香案時,同你說過,一個人的魅力,來自於他解決事情的能力,他可以獨自解決很多事情,處理很多麻煩,可以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他就會擁有不一樣的自信,而這種自信,終將成為一種氣質,叫做‘靠的住’。”
不管是上司挑選屬下,還是女子挑選心儀的男子,‘靠的住’都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不要小看女人,她們可能很多人並不擅長分析,但她們的直覺,她們在不怎麼安全友善環境下培養出來的潛意識,會告訴她們怎麼選。
“比如申百戶你——就是一個靠的住,有魅力的男人。”
申薑一怔,嘿嘿笑著撓了撓頭:“那沒有,少爺您客氣了,我可不能有魅力,我家婆娘不乾的。”
不過最近這兩個月,媳婦揍他的次數好像是明顯少了,偶爾在外頭忙,也不會被懷疑藏了私房錢瞎浪,回到家甚至還能有精心準備的飯菜……
莫非是解決的事情多了,他擁有了這種靠的住的自信和氣場,變成有魅力的男人了?
申薑心裡美了一會兒,更加堅定了方向,要是真的有,更得跟著嬌少爺乾了!這都是托嬌少爺的福,要不是嬌少爺,他哪來這麼多機會,哪能立這麼多功?他申薑是怕苦怕累的慫貨麼?當然不是,他隻是少了點腦子,沒靠譜的人領著!
想一想,申薑又有點慌,他現在這麼出色,這麼帥氣,玉樹臨風風神俊朗的,要是有大姑娘小媳婦當街投懷送抱怎麼辦!他開始由衷的煩惱,太厲害了也不行啊,太耀眼,光芒四射的。
葉白汀:……
一看就知道這傻大個腦子裡轉著什麼廢料。
不過這‘解決問題’,有正經的問題,不同的工作需要,也有不正經的,歪路子的,罪犯培養出的‘靠的住’能力,顯然和正常人不一樣,但他們在刻意偽裝和引誘的時候,你很難看得出來。
葉白汀現在幾乎已經確定,本案中團夥兩人,一個縱火,一個殺人,縱火的負責計劃實施,如遇意外,會幫殺人凶手掩護,殺人凶手很聽縱火者的話,因為隻他自己,辦不到這件事。殺人凶手自卑,內心暴戾,不喜歡露於人前,就算挑中了目標,想不想動,動起來會不會達到預期結果,都不一定,目標對象也不一定會理他,信任他,不提防他,跟他走。
縱火者就不一樣了,這個人散發著‘靠的住’的氣質,很容易令人產生好感,做事也很積極,能遊刃有餘的處理各種突發問題,跟蹤目標,確認目標行動路線,不是很輕易的事?
就算不小心,露了餡,被目標發現了,姑娘們出於好印象,可能也不會多想,隨隨便便被糊弄了過去。
申薑又提出了一個人名:“那個叫吳新立的老男人,做人人不行,做官官不行,還被罷免了,除了罵女人什麼都不會,看起來不自卑,也一點都不可靠,這個人可以排除麼?”
葉白汀沉吟片刻:“縱火犯的自信和傲慢,因個體不同,表現方式不同,官府麵前也未必說實話,隻憑問供時的外在表現,不能簡單粗暴地直接排除。”
“也對,這老狗不是個東西,卻不是怕事的人,什麼都敢懟……”申薑懂了,“所以縱火犯的嫌疑人就在這幾個當中,對不對?”
葉白汀抬眼看他:“如果我們的排查工作沒有失誤……是,縱火犯必在這幾人之中!”
“那你放心,活兒都是我盯著親自捋的,保證沒紕漏!”申薑拍了拍胸脯,琢磨著琢磨,又問,“那殺人凶手呢?如果彆人沒有偽裝的話,今天隻有兩個不愛說話的,年紀差不多,相貌都不怎麼樣,還都很畏畏縮縮的……怎麼區分?”
葉白汀:“還是有不同的,比起裁縫胡二樹,後麵那個叫周平的,要更孤僻一些。”
就目前的信息點,看哪一個都不能立刻排除。
“我們必須要注意的是,團夥作案,有主謀,就有下頭聽話的,遇到特殊事件,主謀會教下麵人怎麼應對,怎麼說話——”葉白汀轉相仇疑青。
仇疑青目光微動,點了點頭。
申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葉白汀微笑:“在你回來之前,指揮使已經分彆派了人跟蹤,看這幾個人會不會私下聯絡。”
做了壞事的人,行為肯定會小心謹慎,他們計劃不願停下,官府的詢問也會讓他們情緒緊張,這聯不聯絡,怎麼聯絡,就是個問題了。
除非決定長時間散夥,不然一定會有聯絡。
申薑愣了愣:“所以我剛才的問話過程沒有意義?今天目的隻是這個?”
“怎麼可能,”葉白汀搖搖頭,“罪犯花樣百出,我們隻是想找更多的方法幫我們確定,但沒有任何一件事,比知悉事實真相更重要。”
問供當然有意義,每一個人的說話行為,傳達出來的情緒,原生家庭的影響,案子發生前後都在做什麼,有沒有不在場證明……每一個回答,都有可能拚湊了犯罪真相。
“時間非常關鍵,不管是第一起凶殺案,還是第一起雷火彈縱火,時間都已經過去很久,這一個月頻繁發生的事,除非特殊原因,一般人肯定記不住,死者的具體死亡時間,我們並沒有向外說明過,誰對這段時間記憶深刻,對答如流……就值得懷疑。 ”
仇疑青補充:“還有不舉。”
所有這些嫌疑人中,成親的隻有兩個,已過不惑之年的吳新立,和年輕一點的,死者張和通的同僚高康。吳新立不管是年紀,還是對妻子的反感,身邊被妻子盯的程度,他的房|事表現上,一定會有不協調,舉不舉的,存在迷惑性。
高康隻是沒有女兒,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這一點上倒看不出什麼。
另外幾個,都沒有成親,舉不舉的,也無法佐證,有人是真的不著急,或者成不起,有人的不成親,就是‘不舉’的保護色了。
申薑歎了口氣:“可惜這種事不好查……我也問過與他們有過接觸的大夫,人從來沒看過這種病。”
這種話不好說,也沒辦法讓人配合查,你說你試試,人說對著你舉不起來,你怎麼辦,去找個姑娘過來試麼?這不是有病,青樓的姑娘也不能隨便使喚人家乾這種活兒啊,多惡心。
葉白汀又道:“另外,三個女性死者之間,除了所謂的‘缺點’,還有一個共同點,我們之前沒有注意。”
申薑:“共同點?”
葉白汀抬眉,目光灼灼:“王采蓮,雙麵繡特彆,有人在張和通麵前推薦過她,那餘紅葉呢?她在外麵名聲那麼響,對衣服樣式搭配那麼有見解,隨便在成衣鋪子裡挑剔的方向和堅持,都有可能成為流行風向標,張和通辦貴人出行的事,方方麵麵都在張羅,會不知道餘紅葉這個名字?”
三個死者,都是某方麵的佼佼者,承辦貴人事宜的張和通又出了意外,這一切真的是巧合?
仇疑青:“高康供言,出事前一天的下午,張和通一直在為繡品糾結,那下一步,他很有可能做什麼?什麼東西與繡品直接關聯?”
“自然是衣服,漂亮的裙子。”
“那誰在這方麵比較權威?可以提供參與意見?”
“餘紅葉!”申薑終於想到了,都會搶答了,“那天散衙之後,張和通是不是去找餘紅葉了!正好餘紅葉出事,她也順便被殺了!”
葉白汀眯眼:“所以重點來了,餘紅葉當時在什麼地方?張和通尋去了何處?他們是否有約,誰給他的信息?”
仇疑青立刻取來城中輿圖:“李宣墨說,那一日他上夜班,急行交班之前,曾看到張和通去往南豐街,胳膊上搭了一塊布——”
葉白汀手指點著南豐街的位置,往右,往前:“再晚一點,胡二樹正好加完班回家,此時天色已暗,他看到張和通拐進了柳樹胡同。”
仇疑青手指點向寶華巷:“及至更晚,亥時末,金時成看到張和通‘喝醉了酒,讓人架著走’——恐怕不是喝醉了。”
葉白汀目光微深:“是死了。”
這個行動路線非常清晰,立刻就能勾畫出來,是個大三角,時間相隔也並不久,凶手如果在這個時間內作案,肯定遠不了,範圍有限,地方就很好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