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偷偷背著我說什麼?是不是新的想法計劃了?有什麼是我申百戶不能聽的!
他這一尋思的功夫,那邊已經停止了,葉白汀挽了袖子,執筆蘸墨,在紙上刷刷刷寫字。
申薑湊過來:“少爺寫什麼呢……”
葉白汀倒也沒吝於回答:“把周平送到詔獄。”
“為什麼!這刑房都沒過,實話都沒招,同夥還沒交代呢,就送進去,是不是太便宜他了!”申薑還以為嬌少爺心軟了,站在底下苦口婆心的勸,“少爺你不知道,這凶犯什麼樣的都有,大半進來都死不招認的,你不過過大刑,嚇唬嚇唬他們,他們都不知道怕,咱們這可不是虐待囚犯,這是正常輔佐辦案手段,不會要了他們的命的,你不要怕!”
葉白汀寫完字,把宣紙拿起來,吹了吹:“你看那周平像是會說實話的樣子?”
“不像!”申薑搖了搖頭,“就是因為他不說實話,才要讓他過刑——”
葉白汀看向申百戶的眼神充滿憐憫:“你今天,話是不是有點多?”
申薑不服氣:“我這還多?那周平才叫多呢!你看上回問供時多老實,今天那嘴叭叭叭叭的,我還以為換了個人呢!”
“你都注意到了,還不懂?”葉白汀眼神更加憐憫。
“懂……什麼?”
“他被人教過。”
“啊?”
“話說的那麼流利,像模像樣,偶爾一兩個用詞也不像他慣常使用的,他卻連個結巴都不打,還敢瞪你——”葉白汀唇角勾起的弧度意味深長,“你覺得,是他自己想的?”
申薑終於明白了:“縱火犯……教的?他們早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可能,連應對都想好了?”
仇疑青眯眼:“將人送去詔獄,並不是占便宜。”
葉白汀頜首:“而是現在,比起過了大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犯,我們更需要一個有行動力的人。”
仇疑青:“有行動力,才能幫我們找到人。”
申薑更懵了:“哈?”
你倆倒是有默契了,能不能稍稍考慮一下下麵的人?我為嬌少爺扛過坑!我為指揮使賣過命!我可是功臣!
葉白汀已經把紙條疊好,示意仇疑青把狗子叫過來,也能稍稍放鬆一些,看向申薑:“申百戶可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嬌少爺罵人的日子?指揮使心情不好的日子?
申薑仔細想了想:“臘八……前一天?”
“十月十三,王采蓮遇害,冬月初四,爆竹鋪子爆炸失火,縱火犯進行第一次雷火彈試驗,冬月十二,方晴梅遇害,冬月十五,藥材鋪子爆炸失火,死傷無數,冬月二十五,餘紅葉張和通遇害,二十六,團隊主犯策劃柴車掩護,試圖再一次縱火,被指揮使成功阻止,並在珠寶鋪子裡,挖出了那枚本該要爆炸的雷火彈——”
葉白汀一一重複完,問申薑:“你現在還不覺得哪裡不對麼?”
“是時間!”申薑想了一會兒,突然恍然大悟,“凶手殺人的時間非常規律,都是十二三天,縱火時間倒是看不出來,什麼風停之時雪落之時,可能三四天,可能一兩天,但團夥都是先殺人再縱火,這個規律不會變,今天夜裡周平計劃殺人,那下次雷火彈縱火是不是也已經不遠了!”
如果彆人一切早已經安排好,接下來怎麼辦?他們還能阻止這次的爆炸麼!
周平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他說所有雷火彈都用了,放他娘的狗屁,就是想降低他們的警惕,讓他們彆再排查了!
申薑腦子裡的弦立刻繃緊了:“那咱們現在……”
葉白汀微笑:“當然是表演好各自的身份,也好給裡麵外麵的人時間,好好想想計劃,琢磨琢磨應對——你過來。”
他招手讓申薑靠近些,加入和仇疑青的低聲討論:“接下來咱們要如此這般……”
申薑聽完,從一頭霧水,到恍然大悟,最後兩眼發直,五體投地:“……對啊,就該怎麼辦!少爺你好聰明!這腦子怎麼長出來的?這回看他們怎麼逃!”
“汪!”
狗子聽到仇疑青的哨音,啪嗒啪嗒的跑過來了,一過來就衝葉白汀搖尾巴,還蹭他的腿,跳起來拱他的腰,直接仇疑青一個眼神過來,才老實了。
“好啦好啦,不許撒嬌——”葉白汀蹲下來,抱著狗子親親熱熱的擼了一遍,才把剛剛寫的紙條塞進它脖子的皮帶扣,“幫我帶個信,回頭好好犒勞你!”
……
詔獄。
相子安很快收到了狗將軍送過去的信,也很快安排好了,等周平窩在牢房睡著,獄卒們值班的時間過了,才帶著秦艽……以及新幫少爺收的小弟,踹開了他的牢門。
“來吧,兄弟們,少爺賞我們的新玩具,特彆牛,聽說隻欺負姑娘呢,專挑最可憐的那種,沒家人護的姑娘,大家今兒個可敞開了——隨、便、玩!”
“草,什麼玩意兒!除了欺負姑娘什麼都不會?傻逼一個。”
“都起開,讓本官教教他規矩!”
周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粗魯的扯了起來,遭遇了他在外麵根本沒見過,隻存在話本故事裡的悲慘酷刑。
申百戶也是多慮了,進了詔獄,哪裡有便宜可占?嬌少爺從不會輕易心軟,放過應該被懲罰的人。
……
臘八過了就是年。
甜蜜蜜的臘八粥煮起,紅彤彤的燈籠掛上,百姓們開始慢慢準備年貨,該打掃的打掃,該置辦的置辦,縱使經曆了兩場爆炸,縱使有有心人刻意製造輿論,煽動危險氣氛,也沒打消他們過年的積極性。
還有錦衣衛呢不是?
那群穿飛魚服的家夥的確很凶殘,一出來就是大動靜,個個都麵無表情,看起來就不好惹,街上不是沒被他們掀了攤子,按著查的,可也是這兩回爆炸,大家看出來了,這些人其實並沒有多凶,就是喜歡板著臉,不愛說話,他們內心很溫柔的,雖然扔人的動作粗魯了點……也比誰跑的都快,救下的人比誰都多,大家最多也就遭個屁墩,命都好好的。
所以指揮使發了話,教大家正常生活,有情況隨時報告,錦衣衛排查必須配合,那照做就好了呀,怕什麼。
這一日,仇疑青在外排查雷火彈之時,偶遇了東廠廠公富力行。
“喲,這不是指揮使麼?今兒個可算是緣分,咱家榮幸之至啊。”富力行笑眯眯的拱了拱手。
仇疑青淺淺頜首,眸底波瀾微起:“還未謝過廠東,在本使不在之時,去我北鎮撫司平亂。”
富力行頓時心虛,他哪裡是平亂,就是想進去找找那仇疑青的心頭肉小妖精,可惜人沒找著,小房子也沒能進去看一眼,姓彭的千戶就是不行啊,沒眼力,給咱家點好處又怎樣?回頭你被仇疑青坑了,咱家還能撈你一把。
心裡這麼想,嘴裡卻萬萬不能這麼說的,他笑容更大:“豈敢豈敢,那日指揮使在街上排查平亂,咱家正好路過,聽到貴處動靜不大對,實在關切,便鬥膽進去看了一眼。要不說指揮使被皇上破格提拔,就是能力卓越,身不在司,上上下下也嚴謹的很,一點都沒亂呢。”
仇疑青思考片刻,似有些猶豫,還是開了口:“本使從不承彆人的情,便也告知你一個秘密。”
富力行:“嗯?”
“此次雷火彈一案,許是衝著尤太貴妃而來……”仇疑青看看左右,壓低聲音,迅速說了幾句話。
富力行一怔,下意識覺得這不能吧,為什麼仇疑青要給他這個人情?怕不是……要算計他?
仇疑青說完,就越過他走了:“信不信由你,本使公務繁忙,便不作陪了。”
富力行還真有點不信,可仇疑青剛剛說的話又的確讓他很在意,私底下悄悄一查……豁,死了三個女人一個男人,都和他家主子出行的事有關!
他並沒有查到具體證據,確定這件事的確是衝著尤太貴妃來的,可這麼大的事,也不能瞞,就避著人,悄悄稟報了尤太貴妃。
尤太貴妃剛戴上的玉鐲子都摔碎了:“本宮倒是瞧瞧,誰敢在本宮頭上撒野!給我查!出了事,本宮要你的腦袋,沒出事——本宮要姓仇的腦袋!”
“是!”
東廠立刻調動了起來,一切為了主子的安全。
仇疑青照搬此模式,在彆處‘偶遇’了西廠廠公班和安,也是三言兩語,利用東廠西廠的矛盾,成功引起了班和安的警惕。班和安現在就懷疑,這所有雷火彈爆炸是衝著宮裡,太皇太後娘娘來的,天子祭陵,皇宮空虛,彆人要趁著這個時候炸京城,欺負的是誰?還不是獨自留在皇宮的太皇太後!
班和安當然也不會全信了仇疑青,大家還沒有結成利益同盟,他不信仇疑青會這麼好心,可也和富力行一樣,他私底下帶著人悄悄去查了,同樣沒得到確切證據,也不能消除所有懷疑,彆的事小,太皇太後的安危事大,一點隱患都不能有,怎會不重視?
這事往太皇太後跟前一報,西廠也準備起來了,上下防護極嚴,和五城兵馬司聯係也越來越緊密,好保證一旦事發,能立刻回應。
仇疑青一邊帶著人排查京城東南的各大街道,一邊裝成人犯已經抓獲的從容樣子,暗地裡還一步一步,調動起更多的人,除了東廠西廠,還有掮客,車馬車……確定信息,混亂信息,渾水摸魚。
很快,就到了臘月十二,天子出行,攜百官祭陵的日子。
這天很冷,卯時就開始下雪,仇疑青準備停當,開始出發的時候,地上已經白了。
風寒剛好,這兩天夜裡又太冷,葉白汀沒有回詔獄,晚上就睡在暖閣,聽到外頭動靜起來,穿好衣服,出門正好看到了仇疑青。
仇疑青穿著銀甲,眉鋒凝霜,雙目肅冷,每走一步,似都有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昂藏,他的威嚴,他的肅殺,可葉白汀卻注意到了,他眼底淡淡的淺青。
這個男人多久沒睡覺了?
見他眼神怔忡,仇疑青垂頭,看到了他露出袖子的手指,是那種透著淺青的白:“知道冷,怎不知拿個手爐?”
葉白汀卻道:“你這次回來,可要好好休息。”
“梨花白,你可喜歡?”
“嗯?”葉白汀沒懂。
仇疑青眸底微緩:“那夜揖凶歸來,街角酒肆正好打烊,掌櫃的櫃台溫著梨花白,你好像很饞的樣子,想喝?”
雪花飛白,梅蕊初綻,仇疑青的臉似乎有些模糊,眼眸隱在厚厚眉睫之後,看不到那裡的山水深邃。
葉白汀想了想,才想起那夜讓申薑女裝,他和仇疑青始終在一起,回來時打馬穿行過長街,夜很冷,仇疑青的大氅很暖,夜也很暗,街角酒肆的燭光尤其溫暖。
他完全沒注意到店中掌櫃溫著的酒,梨花白……
“好喝麼?”
仇疑青大手按了下他的頭:“乖一點,等我回來,就給你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