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疑青:“鄭弘春。”
李瑤反應了反應,才笑的意味深長:“哦,是那個惡心的男人啊。”
“你好像並不驚訝。”
“驚訝不驚訝的,也同我沒什麼關係,”李瑤唇角弧度諷刺,“這樣的人,早該死了。”
“為什麼這樣想?”
“他妻子和妾身很像……”
李瑤這下不僅唇邊笑容諷刺,連看向仇疑青的視線都帶了諷刺:“有些傷不在臉上手上,外人可能看不出來,可經曆過的人,看一眼就能知道,高高在上的尊貴男人們,又怎會注意這些?”
葉白汀:“你知道馬香蘭和你一樣,經常被丈夫虐打……”
李瑤卻突然反問:“鄭弘春什麼時候死的?你們來尋妾身……難不成他剛死不久?”不等對方回答,她又笑了一聲,“那你們來尋妾身,算是尋錯了人,不如去尋一尋魯王府。”
葉白汀感覺這話有內情:“為什麼這麼說?”
李瑤看了看前路:“這裡離我家稍微有點遠,路很長,如若二位不棄,便聽一聽妾身聽來的故事吧。”
葉白汀和仇疑青對視一眼,又是故事?
李瑤卻已經率先往前走:“有這麼個小姑娘,雖是庶女,命卻很好,生下來沒了姨娘,可但凡有點家底的人家,都不會苛待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女孩,左右到了年紀,一副嫁妝的事,還能為家族帶來聯姻好處不是?小姑娘長到兩三歲,竟然和嫡長女非常像,討了祖輩的喜歡……你道祖輩為什麼喜歡她?因她那嫡姐麵相好,十來歲就和魯王府訂了親,那可是天大的福氣,小姑娘同她長的像,日後豈不是也有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命?族譜一改,小姑娘就記成了嫡母名下的女兒。”
聽到這裡,葉白汀和仇疑青也猜到了,這是盛瓏的故事。
“家中嫡母並不是喜歡她,嫡姐卻同這個妹妹非常親近,總把她帶在身邊,非常疼愛她,好東西都會同她一起分享,她順風順水的過著日子,過的比彆人家嫡女還要好。”
“可人都是會長大的,她慢慢發現,很不對勁,後宅裡有太多讓人害怕的事,太多說不出來的臟心思,嫡母不親近她,是不喜歡,也是沒有心力,因為父親總會打嫡母,每隔半個月,嫡母院子裡都會傳出濃濃的藥味,疼愛她的姐姐就更可憐了,明明嫁到王府,所有人都說高嫁,所有人都說她很幸福,所有人都在羨慕她嫉妒她,每回她去王府小住時,看到的也都是姐姐的笑臉,可姐姐日子其實並不好過,她也在承受世子的虐打。世子不但打姐姐,還打姐姐的孩子……”
“她那麼好那麼好的姐姐,那麼可愛的外甥女,竟然有這種遭遇……怪不得每回去王府小住的時間,都必須姐姐安排,不可以心血來潮,原來是因為姐姐每回挨了打,都需要修養!妹妹先是很害怕,之後就是憤怒,她很想做點什麼,甚至準備好了,要做點什麼,可阻止她的仍然是姐姐,姐姐勒令她不要管這些事,還叮囑她如果遇到,就帶著外甥女離的遠遠。”
“妹妹不服氣,長了心眼,自己慢慢觀察,發現姐姐隻是不對她說,因為喜歡她,疼愛她,姐姐不想她有任何煩惱。姐姐很痛苦,也想反抗,也曾回家傾訴,可嫡母非但不幫忙,不願在父親麵前幫姐姐說話,還勸她忍耐,因為嫡母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她認為所有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又打不死,忍忍就過去了,還說誰家男人沒脾氣?沒脾氣的沒出息,有脾氣的才叫男人,讓姐姐乖順一點,好生維係兩府的關係,一旦出了岔子,彆說保不住自己,保不住娘家人,許連兒女都保不住。”
“妹妹知道的越多,越接受不了,她同情姐姐的痛苦,理解姐姐為孩子計的想法,既然有些事情根不可能有緩和的餘地,不如就去解決問題本身,她便設計了一個局——一個殺了禽獸姐夫的局。”
“她很聰明,後宅浸淫多年,她見過這個世界的黑暗,比如父親房裡消失的一個個丫鬟,魯王府從後頭角門抬出去的一具具屍體,她知道怎麼知人善用,借勢謀人……可她還是太稚嫩,她的局在即將成功的時候,世子被突然叫走,她也被人發現,一劑藥迷暈了過去。”
“一場大動作,換來的是兩處危機,妹妹被擄走,王府裡的局被世子認定是姐姐做的,那一次世子下手尤其的很,姐姐身上的血,濕透了裙子……自那之後,姐姐便生了大病,怎麼也養不好,大夫診脈說,藥石無醫,隻能看自己扛多久。”
“妹妹很幸運,在被送去青樓的當口,被人救了,但她已來不及回到王府澄清一切,姐姐的傷害已經築成……很諷刺是不是?她明明想救人,可最終連累的,還是這個人,如果她不作為,姐姐可能過的苦,熬的難,至少不會一下子病危。更諷刺的是,姐姐病重,姐夫竟盯上了妹妹。”
“姐姐哪裡會同意?她這輩子已經一眼看到頭,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可長的跟她那麼那麼像的妹妹,不應該吃這個苦,妹妹的未來還長,應該尋個平常男人嫁了,這個男人不需要位高權重,也不需要家財萬貫,隻要是個善良溫暖的人就好,她們會相濡以沫,夫妻恩愛,兒孫滿堂,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孩子們不聽話,時不時總要頂嘴,她這一輩子要平安順遂,和喜歡的人白首共老,永遠不知道被傷害的苦……”
“姐姐奮力反抗,可丈夫不會聽她的,娘家更不會,她隻能咬緊牙關,扛著丈夫毒打,也想多熬幾年,熬到妹妹到了年紀,必須要嫁人……可還是改變不了這個結果。娘家和丈夫早已達成共識,根本不會允許妹妹出嫁,哪怕過了二十歲,拖成老姑娘,也得守著這個坑,維持這一門姻親!你一個大夫摸了脈,斷了死期的人,一年死不了,兩年死不了,三年四年難道還死不了?總有你去的時候,你死的那一天,就是你妹妹親事訂下,嫁給你丈夫的那一天!”
李瑤聲音飄忽,像無根浮萍,風吹到哪,就隻能落在哪:“你看,世間就是這般不公平,女人的命就是賤,沒人護著,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苦不堪言,有人護著,結果也一樣,隻不過一個人的苦,變成了兩個人的苦。明明做壞事的是男人,女人死了,他們卻照樣能花天酒地,為所欲為。”
“妹妹不管有多聰明,有多少決心,在這件事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教訓,對姐姐的傷害都早已注定,她救不回來,她連自己前麵的路,都沒那麼確定了。一天一天,她被世事磨的通透心硬,時常因自己的悔意夜不安眠,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要做什麼,能做到什麼。”
“我見過她的眼神,非常冰冷,她對我懦弱的行為非常不齒,在避著人的角落罵過我,真的要這樣持續下去麼?為什麼不作為?為什麼不振奮?說我還有女兒,不覺得她可憐?問我有沒有好好想過,如果日子這樣繼續下去,我女兒會怎麼樣?”
“嗬,何不食肉糜。這樣的話我聽過太多太多……人們總是告訴你各種各樣的道理,給你灌輸各種各樣的概念,好像都很對,可他們從來沒告訴過你,到底要怎樣做。”
“她那麼自恃聰明,不也沒發現,其實她自己也很可憐。有些人活得不好,受了很多苦,會被很多不相乾的人笑話,成為外麵的談資,也有些時候,會成為彆人的包袱。她的姐姐,就是她的包袱。”
“姐姐把妹妹當成另外一個自己,好好的疼愛嗬護,是希望妹妹,也是希望這另外一個自己能過得好,妹妹得到了這麼純粹,甚至付諸生命的愛,怎會不感恩,怎會不愧疚?她做不了姐姐的英雄,救不回姐姐,至少當外甥女的英雄,為外甥女平一切事——包括她的煩惱,她朋友的煩惱。”
“她被她自己困住了。”
這話就很有指向性了,朱玥朋友的煩惱……
葉白汀:“你的意思是……鄭白薇?”
“你猜?”李瑤沒正麵回答,唇角噙著淺笑,“人可真有意思,有些人受了苦,想死,可偏偏彆人不讓她死,有些人不想死,卻偏偏死了,有些人沒能救回身在苦難中的人,就想成為英雄,做彆人的救世主……啊我家到了,妾身要失陪了。”
李瑤推開門:“若指揮使懷疑妾身,掌握了證據,可隨時來上門抓人,左右……”她笑了下,“妾身不管在哪裡,都是逃不了的。”
黑色的大門在麵前緩緩關上,遮住了女人的臉。
葉白汀和仇疑青對視了一眼:“毫無疑問,李瑤說的是盛瓏。”
“可為什麼,李瑤會知道?”
申薑之前曾排查過嫌疑人的生活軌跡,此二人並無明顯交往,隻因魯王世子和婁凱的關係,在各場合大約見過幾次,若無深交,為何對過往知道的那麼清楚?有些細節,可是隻有當事人才知道的,申薑都沒查出來。
可要說都是杜撰,全部都是騙人的……目的為何?處心積慮編個故事,就為了減輕自己嫌疑,把彆人扯進來?
葉白汀認真想了想:“盛瓏身上背負了對姐姐死去的遺憾和愧疚,在人格上發生變化,是有可能的,但她真能因為過度的背負和愧疚,願意幫朱玥做一切事,包括除掉她手帕交,鄭白薇的父親?”
仇疑青:“你有沒有注意到,不管燕柔蔓,還是李瑤,她們講的故事,總是缺失了點什麼。”
葉白汀點了點頭:“嗯,燕柔蔓重點描繪了李瑤的前半生,沒有之後的事,比如李瑤有個六歲的女兒,生女之前和生女之後有沒有什麼困境,變化……人的改變,從來不是一瞬間的事,李瑤變的堅強,真的是從她死了丈夫開始麼?”
仇疑青:“盛瓏的故事,也隻重點講了她和姐姐的感情,我不懷疑這份感情的真實性,我見過類似的,非常純粹,不含任何索取回報的疼愛,可不管盛家還是魯王府,生活環境都是複雜又壓抑的,兩家男人都有暴力傾向,一個生活在這種環境裡的姑娘,真的能一點傷害都不受,幸福的長大麼?”
盛瓏被盛家特殊對待的原因,是長得像姐姐,那在魯王府裡,她會不會因為長得像姐姐,遭受到其它的,特殊的對待?
為什麼姐姐的愛這麼重要,幾乎是盛瓏半生的救贖和執念?
可能盛瓏真正擁有的並不多,她隻有這個。她隻有這一個,真心相待,疼她愛她,舍不得她吃一點苦的姐姐。這是她生命中最珍貴,最不想放手的人。
葉白汀:“還有一點,李瑤和盛瓏,成長過程中都出現過意外,李瑤是被繼母害的失蹤,盛瓏是自己謀事不成被鑽了空子,前者進了青樓,後者差一點進了青樓,都被人救下了……這個人是誰?”
照燕柔蔓講的故事導向,救李瑤的很可能是容凝雨,那救了盛瓏的呢?會是同一個人嗎?
如果這個案子裡真的存在這麼一個正義使者,有這麼一個英雄,那這個英雄,一定是盛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