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一鳴卻立刻知道了,自己沒想多:“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撒謊,都會有下意識的小動作?”
葉白汀不恥下問:“是麼?是什麼?我還真不知道。”
賀一鳴控製著自己不要抬手打人,暗自磨牙:“不是說好了,要跟我走的?”
葉白汀今日目的已經達到,才不怕被看穿,也早知道問個不停,對方遲早能察覺出來,乾脆手抄在袖子裡,笑容那叫一個燦爛,話音那叫一個慢條斯理,沒心沒肺:“跟你走?你都說我是詔獄犯人了,出了北鎮撫司大門,可是越獄,我倒是不怕,誰不想正大光明走在陽光下呢?賀大人你麼——幫人越獄,可是要承擔結罪責的,你可想清楚了,真的願意帶我走?”
“你——”賀一鳴氣急敗壞,下意識想動手。
葉白汀一點都不怕,彆說對方未必打得過自己,就算能打,他腳邊現在還有嚴陣以待的狗子,四周還有錦衣衛的輪值明衛暗衛,這可是院子正中間,所有人都看著呢!
他甚至敢保證,在暗裡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肯定有那麼一兩個錦衣衛,弓弦都拉進了,隻要對方敢動,立刻被射成篩子!
“去看看,誰在本使的地方鬨事?”
是仇疑青的聲音,還有隱隱的馬蹄聲,兵刃放下的聲音,稍微有些遙遠,卻足夠聽得清楚,就好像他剛剛從外麵回來,但身上有東西,沒辦法第一時間過來查看,可是轉過頭,一定會來。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葉白汀當然知道,是相子安來了。
可賀一鳴不知道啊,這些心虛,方才的怒氣膽氣全都泄了氣,並沒有衝上來,隻是還有些不死心,麵色微峻的看著葉白汀:“你隻有這一次機會,可要想好了,真的不回家?不想有個家人?我最是知你,你最戀家了。”
葉白汀摸著狗子:“抱歉,我挑食,不是誰家的餿飯都饞。”
“你——”
“喲,這哪兒來的癩|□□賴皮狗,跟我們指揮使搶人?”
相子安從陰影裡走出來,手裡扇子一下一下的搖,不論站姿還是氣質,都拗的比賀一鳴更優雅,更君子,說話麼,也比賀一鳴更大膽,心裡想什麼,就敢罵什麼:“賀大人是吧,您是關心我們少爺吃了,還是關心我們少爺穿了?少爺在牢裡,就剩一口氣的時候,你在哪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您在哪裡?”
“哦,瞧我這腦子,”他扇子刷一聲收起,發出清脆聲響,“怎麼忘了,您那時忙著賣父求榮,升官發財呢,送義弟進牢,不正是您賀大人一手操辦的?”
他嘴裡嘖了兩聲,一臉佩服:“當時不聞不問,生怕被沾到一點,現在少爺出息了,因一身本事,受重用了,看得到天光了,您要跳出來摘桃子了,在下倒是想問一句,您哪兒來的臉?我原還想不清楚,您靠什麼升的官發的財,現在倒是明白了,是靠這個比磨盤還大的臉?”
賀一鳴眯了眼:“你又是誰!”
北鎮撫司怎麼回事,怎麼隨便就能跳出個人來指手畫腳!
相子安微微一笑,扇子刷一聲打開:“相,相子安,不過不重要,連義弟在牢裡受罪,賀大人都能忘,在下名字不足掛齒,興許用不著轉身,您就忘了呢。”
葉白汀一看就明白,這位師爺顯是看熱鬨不過癮,親自出來罵人了。
“你——”
賀一鳴深深吸了口氣,提醒自己不要跟小人計較:“本官竟不知,堂堂北鎮撫司,就這規矩?簡直有辱斯文!”
聲音揚得高高,似乎想讓剛回來的仇疑青聽到,提醒對方,好好管管你的人!
相子安搖著扇子,狐狸眼眯的又長又細:“賀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你罵人就是理直氣壯,欺負彆人,連弟弟都算計,就是迫不得已,對方得體諒,彆人罵人就是有辱斯文,就是規矩不正——真是條雙標的好狗啊!”
“汪——汪汪!汪!”玄風突然對相子安大叫。
相子安看到心心念念的漂亮狗子,立刻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在下不是罵你,狗將軍威武偉岸,立功無數,每次搜檢前線都有你威猛的爪印,從不消極怠工,哪像這種王八——”
他看向賀一鳴,聲音一轉,又是陰陽怪氣:“除了溜須逢迎,粉飾太平,什麼都不會,什麼正經的事都乾不了,隻能靠心懷不軌給自己謀利。”
到了這份上,賀一鳴已經明白,今日謀事不成,怕是沒希望了。
見他神情變化,似要再罵幾句,占據道德高地好方便離開,葉白汀心下一轉,對方都主動送上門來了,怎可輕易放過?
相子安大聲罵人的時候,他就想到了,賀一鳴身上不隻有案子的事,不還是有個瓦剌奸細想聯係他?仇疑青已經派人跟了他一段時間,至今沒有新的信息,對方明顯很謹慎。
賀一鳴自己知不知道這件事?有沒有發出過信號?
就算不知道,都沒有,那他可不可以把一些東西變成是,變成有,好讓彆人快點找過來?
可彆人為什麼要找賀一鳴呢?找他,他就是有用,也許是才華——才華就算了,這就是個偽君子,要什麼什麼沒有,要裝逼就什麼都能裝,那就是他手裡有東西,彆人需要?或者在不經意的時候知道了一些事,彆人很在意?
那把這個東西,或者這件事,變得不那麼確定,彆人會不會加速找上來的時間?
葉白汀心中快速思量,很快揚聲——
特彆大的那種聲音,好像想讓所有人都聽得到:“義兄非要勸我回去,可是要將寶貝給我麼?”
賀一鳴一頭霧水:“什麼寶貝?”
“就我父親去世之前,你醉了酒,同我說過的,”葉白汀笑眯眯,“那個大寶貝啊,說可以靠它升官發財,後半輩子衣食無憂,還說要帶我認識一個人,那個人神通廣大,彆人辦不了難事,他能辦,彆人謀不了的局,他能謀,隻要我乖乖聽你的話,安心交往,必有後福……”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有什麼寶貝?”
“看看,又不認了,我就知道,你並非真心尋我,好處都想藏起來,不分給我。”
“你——”
賀一鳴剛要說話,就覺得不對勁,一身正氣的眉眼裡染上了些慌亂,他明白了,葉白汀不是在套他的話,這些‘過往’子虛烏有,他們彼此心知肚明,這是說給彆人聽的!不行,他不能讓這樣的誤會發生!
“原以為你天真純善一如既往,不成想關進詔獄幾日,跟著人學奸了,以為編些瞎話,彆人就會信?我實話與你,我賀一鳴頂天立地,行事無愧人心,無事不可對人言,你休想就這樣挑撥了我!”
他手負在背後,話音鏗鏘:“本官今日過來,就是告知爾等,管修竹的案子板上釘釘,任誰折騰都沒用,翻不了案!”
葉白汀眯了眼:“若我非要翻呢?”
“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賀一鳴冷笑一聲,“葉白汀,十年前,你贏不了我,十年後也一樣,你父親的死,還不夠你明白麼?”
殺人不過頭點地。
賀一鳴誅心的話,讓院子瞬間安靜,落葉無聲。
“來北鎮撫司,欺負本使的人,賀一鳴,你好大的膽子。”
冷風之中,是仇疑青踩著明亮陽光,走了過來。
他竟然真的回來了!
“誰折騰都沒用?翻不了案?”仇疑青一步步往前,亮出了手裡的東西,“這個也沒用?”
他手裡是一個卷軸,黑檀木柄,中間是卷起的絹布,顏色明黃,非皇家不能用。但凡官場上有點眼力的,一看就知道,這是聖旨!
仇疑青竟然請來了聖旨!
賀一鳴嘴唇翕動:“你怎麼回……”
仇疑青冷嗤一聲:“本使的地方,為何不能回?”
他刷一下,展開了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所有人即刻下跪聽旨。
“去歲江南水患,戶部庫銀貪墨,朕心甚憂,今又起命案,戶部庫銀周轉存疑,錦衣衛呈送證據到案,理當徹查,責有關案件即刻移交北鎮撫司,刑部戶部大理寺需全麵配合,若此前命案確有隱情,經手官員數罪並罰,若無問題,則錦衣衛指揮使無故質疑朝廷命官,當受鞭刑……”
整道聖旨念完,仇疑青看著賀一鳴:“如何,賀大人他聽清楚了?”
賀一鳴沒話說。
如果隻是翻案,仇疑青隻是想辦他,他有的是辦法搞事,可聖旨上言明,如果案子沒問題,查不出新的結果,就是仇疑青故意搞事,要受鞭刑!
這麼公平的事,他有什麼理由反對?
仇疑青:“倒是多謝賀大人走這一趟,省得本使跑腿,當年的卷宗,這就辦個移交吧?”
賀一鳴:……
他過來本是想阻止錦衣衛翻案,結果卻被告知要配合?天子聖旨,金口玉言,他不但要配合,還要把當時卷宗全部移交!
仇疑青沒有親自交接,甚至連送一送的姿態都沒有,伸手點了副將:“你,隨賀大人去刑部交接,記清楚了,所有卷宗都要搬回來,一張紙都不許漏。”
“是!”
現場很快清理乾淨,有眼色的沒眼色的人都走了,仇疑青才看向葉白汀:“可受了委屈?”
葉白汀被他眸底的暗色嚇了一跳,這位才是,打哪受了委屈,怎麼一臉要殺人的樣子?
“沒有,”他趕緊擺擺手,“就他,還能欺負得了我去?”
仇疑青垂眼,擋住了眸底情緒:“乾的不錯。”
葉白汀:“你呢?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麻煩沒有,隻是去跟蹤了一下賑災銀路線,有些渴,”他空茫掌心負在背後,看著眼睛亮亮的小仵作,“可能去你的暖閣,討一杯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