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你們有一腿(1 / 2)

詔獄第一仵作 鳳九幽 10454 字 11個月前

穆安話落, 房間陷入安靜。

這個時刻,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從牙牙學語,就被抱出來養的小孩, 他是如何在養父母的忽視中,下人的怠慢裡, 掙紮長大,在還不懂得表達自己情緒的時候, 多少次期待養父母的到來,多少回滿懷熱情,又一次次被熄滅,他的生活裡隻有失望, 失望, 和失望,不管他做什麼,怎樣表現,怎樣掙紮,都逃不開這個宿命。

可他仍然期許,他渴望那些得不到的愛,哪怕彆人隻回饋一點點,他就能信念不熄,心火不滅。

他終究也沒有等到。

他死在了十七歲, 大好年華,永遠也不可能等到了。

這樣的事,沒有人聽到不會唏噓,看向始作俑者的視線,不充滿譴責。

呂益升臊的滿臉通紅,瞪著穆安:“你說的倒好聽!他現在死都死了,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誰知道是不是逛我們的!你說他可憐,並不是真的紈絝,他心裡有我們,有他死去的嬸嬸,好,那你說,為何他嬸嬸去世,他臉上一點悲傷都沒有?人前哭都不哭,靈堂去都不愛去,還要同你出門,連孝帶子都忘了掛,得是我嫌丟人,怕被挑理,親自給他送過去,他所行所為,外人皆看得見,你現在同我說,這些都是假的,其實他很傷心?”

他越說聲音越大,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麵前要是有個桌子,他能拍出震天響:“他傷心在何處,難過在何處,你倒是同我說說!”

唐飛瀚冷笑一聲,聲音冷淡:“你可有認真看過他一眼?為什麼是他沒有表現出來,而不是你沒看到?”

呂益升一噎。

穆安閉了閉眼:“呂大人隻知發妻去世,該要掛白治喪,相著下人把東西買齊,卻隻是隨便一放,有個樣子就行,可敬逝者,各樣擺設皆有講究,怎可隨意放?府裡來客多讚你家規矩,你就沒想想,這‘好規矩’是怎麼來的?是誰在彆人看不到的夜裡忙碌,誰翻書本典籍悄悄問人規矩,明弟又為什麼不在靈堂?因他悲痛加操勞,生生暈過去了,無人去喊,無人去喚,更彆說照顧,來客時不在靈堂,被指摘不孝,是他一個人的錯麼?但凡你用些心,但凡下人知些禮,會不知道去叫一聲?出門沒掛孝帶子……你怎知他外衣底下,穿的是什麼,綁的是什麼?”

呂益升還真不知道,憋的耳要都紅了:“那他既然……因何不說?”

“因為掉麵子,因為一點都不帥,”唐飛瀚聲音很冷,“他‘紈絝’了那麼多年,就得像個紈絝,你們覺得他不應該乖,他就不能乖,他已長大成人,承認自己內心懦弱,到現在還像個小孩子似的,要向你們搖尾乞憐,隻為獲得那一兩句稱讚,很好看麼?便是難過,便是想哭,也隻能在夜裡咬著被子哭,背著所有人哭,轉過頭站起來,又得不可一世,又得目中無人,做那個他不喜歡,彆人也不喜歡的——紈絝。”

孫誌行就來勁了,手指指向呂益升:“你還說你沒有殺機!你都把彆人當玩意來養了,根本就沒存著好心思,現在用不著了,當然要除掉,給彆人騰地方!”

呂益升這次沒有被孫誌行拱火成功,沉默了片刻,道:“就算如此,我也沒有必要殺他。如你們所說,我對這個侄兒感情的確算不上太深,先前是正事太忙,沒時間,後來……他不聽話,天天在外麵打架惹禍,花錢如流水,一點都不乖,這樣的孩子,怎麼讓我喜歡?可說到底,他也是我養大的,花了銀子,耗了心血,這麼多年下來,總是有感情的,好好一條人命,我怎麼舍得?”

孫誌行哼了一聲,在一側陰陽怪氣:“這人都死了,怎麼說,還不是看你一張嘴?你說舍不得,我們便得信?”

呂益升卻眯了眼,回看過去:“我這侄兒雖沒什麼出息,但我了解他,胡鬨惹禍是家常便飯,斷斷不可能玩什麼炸|彈,製造什麼恐慌,他不敢,街上的動靜我也見識過,看到過,記得很清楚,爆炸現場有藍色火焰,裡麵還有非常鋒利尖銳的琉璃碎!這東西可不是遍地都是,哪來的?曾三娘有琉璃坊,你和曾三娘有一腿,而今這般激憤,迫不及待想要嫁禍給彆人——孫大人,其實這事是你乾的吧?我怎麼越看,越覺得你最可疑呢?”

“你放屁!”孫誌行激的臟話都出來了,“自己屁股底下還沒乾淨呢,就著急指證彆人,你可把在座諸位放在眼裡,覺得彆人都是瞎子聾子麼!”

曾三娘帕子按唇,也幽幽開了口:“飯可以亂吃,話可不好亂說,呂大人也是朝廷命官,當知說話要負責,你這話,可有證據? ”

呂益升哪來的證據?他就是猜的。

曾三娘眼神陰陰:“沒有就閉嘴。”

房間再次陷入安靜。

穆安和唐飛瀚也再沒說話,有些人的過往苦痛,在彆人眼裡隻是故事,是懷疑的理由,攻擊的工具,從來不會感同身受,也不會憐惜難過。

申薑抱著胳膊等了等,恨鐵不成鋼的看向呂益升,呂大人你不行啊!你瞧瞧彆人那嘴,叭叭叭的什麼都能說,什麼理由都能懷疑,到你這兒,哦豁,卡住了,你除了說人家男女有染,就沒什麼新鮮話,還被彆人懟無語了,我看你這官也彆當了,回家再練兩年本事吧!

嫌疑人不繼續撕,沒戲看了,申薑眼梢瞅向少爺——

少爺正看過來,一臉‘你還在等什麼’的提醒。

申薑:……

又慢了一拍,沒領會上頭的意思麼!

申百戶趕緊正了正心神,明白了,嫌疑人們不撕了怎麼辦?當然是拋出點東西,讓他們繼續思考,最好吵出點東西來啊!

“曾三娘此言有理,官府斷案,是要講證據的,正好我查到了一個荒院,是本案凶手與人交易,獲得琉璃碎的地方,”申薑看向孫誌行,眼神銳利,“城西三裡巷,往裡第五棵柳樹旁,荒了五年的院子,是你的吧?孫大人? ”

孫誌行氣勢可見的減弱,萬萬沒想到,剛剛還在控訴彆人,很快被打臉:“三裡巷……荒院……”

申薑:“孫大人若是還想不起來,我可尋人帶你過去認一認。”

“不用了,”孫誌行臉色不太好看,“那裡是我家的院子,不過後來家中添置新宅,那地方偏僻,不好賣也不好租,隻能暫時擱置,至今也能未妥善處理,荒了很多年了,我家從未有人去過,彆人應該也不知道,怎會……”

呂益升已經迅速抓住機會,雙目厲厲:“你少裝蒜!你家的宅子,你說不知道,騙誰呢?你不知道難不成彆人知道,還趁你不注意的時候用了?我說你今日怎的這般尖銳,原來是心虛了,指揮使在前,你敢不招供?說!街上那些事是不是你乾的,是不是你殺了人!殺了穆郡王,殺了我發妻,我侄兒,最後還把所有罪名倒在我身上,要害我一家是不是!我同你有什麼仇什麼怨,你這樣搞我,你是要我斷子絕孫哪!”

“我沒有!”孫誌行臉色陰陰,“荒了八百年的宅子,平日裡彆說我,連家中下人都不會去看一眼,誰知道會讓彆人鑽了空子!”

呂益升冷笑一聲,心氣也起來了,死了發妻又死了過繼來的侄兒,輿論對他非常不利,剛剛對峙的氣氛也很明白,他要是不能漂亮的擺脫嫌疑,以後身上就有汙點了,洗都洗不清,必須得掙個好印象,把形勢挽回來!

“敢問百戶大人,”他朝申薑拱了拱手,“錦衣衛既查到了那荒院是孫誌行的,所交易的琉璃碎用來製作□□,定也有其它收獲,做□□的原料總不能隻有一種吧?製作那種危險的東西總得有地方吧?反正我家跟這件事沒關係,我那侄兒愛玩歸愛玩,他名下所有東西我都知道,包括銀子花在哪了,他沒有一筆支出是為了這個,也不可能有院子專門來乾這個,孫大人可就不一樣了,有錢有閒有自由,還有荒院……”

申薑嚴肅點頭:“呂大人所言不錯,我們的確還追到了一些東西,並且確定了□□製作地點,距離麼,也與這個荒院不遠。”

呂益升:“敢問在何處?”

申薑看了看少爺,少爺正全神貫注觀察幾個人表情,並沒有注意他,他便又看向首座,以眼神請示指揮使,指揮使點了點頭,意思是繼續。

他便清了清嗓子,繼續:“一條街相隔,遠遠相望,哪怕一個孩童,兩炷香的時間也能走到,更有意思的是——孫大的荒院裡,有一條密道,自石燈籠起,從地下橫穿,直接過了街道,出口是個暗巷,轉出沒多久,就能看到那個製作□□的院子。”

“這個院子沒那麼荒,但也明顯是個沒有人住的院子,東西不多,也沒什麼煙火氣,正中廳房犯罪事實明顯,那裡有製作‘小圓球’的所有原料,包括護具,凶手做燒毀處理的衣物等,隻是可惜,錦衣衛隻找到了這個院子,沒能當場抓獲凶手。”

呂益升瞥了一眼孫誌行:“凶手狡猾,怎會不多做準備?距離這麼曖昧,跑得這麼快,百戶大人想想,還能有誰做得到?這難道不是鐵證!”

申薑攤手:“畢竟沒有人贓並獲啊。”

呂益升眯了眼:“惡徒之狡,其心可誅!建議錦衣衛徹查重大嫌疑人,搜檢其住處,問詢其過往,製作這種東西,首先得有火藥吧,哪來的?還得有圖紙吧,不然照著什麼做,總不能生下來就會吧?如此狼子野心,禍亂市井,惡行昭昭,怕是生了不臣之心,許與外族勾連!往前數十幾年,我們大昭受外族禍害還少麼?求錦衣衛巨實上表,嚴辦此案,嚴懲惡首!”

就差直接建議現在就把孫誌行拖出去砍了。

申薑又看了一眼指揮使——接下來的話,能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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