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飲毒自儘(1 / 2)

詔獄第一仵作 鳳九幽 12238 字 11個月前

很久很久,唐飛瀚都沒有抬頭,可能是羞愧,可能是不敢麵對友人的失望目光,也可能隻是不想讓人看到,眼眶中後悔的淚水。

葉白汀的話,他聽明白了,不重要,彆的人都不重要,他已經長大,身後有了朋友,有了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傷害他的人已經老了,很難再傷害他……

最珍貴的,時間最珍貴,他最該珍惜的人,是自己啊。

他怎麼能把自己給丟了呢?

巳時將末,外麵街上熱鬨幾乎到了頂峰,有賣藝的敲鑼打鼓,張羅最精彩的一段表演,有小孩子在街上跑鬨,興奮尖叫,淺白潤粉的杏花花瓣隨風飄蕩,不知越過多少道牆,多少屋簷樓閣,飄進窗槅,懶洋洋的落在地上。

這是人間煙火。也是生活裡最美妙的細節。

北鎮撫司威嚴肅靜,似離群索居,其實一直都在人間,隻要凝神靜聽,什麼都能聽到,什麼都能感知,心裡溫柔時,連往日空曠肅殺的校場都變的很親切。

你看,刀刃再鋒利,鎧甲再冰冷,也有柔軟花瓣靠過去不是?

葉白汀看著他:“現在想說了麼?那個人,是誰?”

唐飛瀚聲音苦澀:“不是我不想說,隻怕說出來,也沒有人信……仔細想來,這個人沒有一樣東西留給我,除了自我言說的這些過往,我沒有任何證據能指證。”

葉白汀視線滑過房間:“這個人,就在這裡,是不是?”

唐飛瀚一怔。

葉白汀:“是曾三娘吧。”

唐飛瀚還沒說話,曾三娘嗤了一聲:“小先生還是彆亂猜的好,妾身可是正經做生意的人,琉璃坊都不知道開了多少年了,真要想乾壞事早就乾了,會等到今日?”

葉白汀看著她:“你有段時間,經常在穆郡王府後門處出現,的確是在和孫誌行幽會,也是他的遮掩下,在那裡見唐飛瀚,對麼?那裡路麵開闊,街巷方向複雜,一旦發生任何意外,極方便逃離,是你精心挑選的地方,又緊挨穆郡王府,方便你編造各種掩護性謊言。”

“穆郡王,穆安,孫誌行,唐飛瀚,一層一層,真真假假,隻要套上了男女關係,一切都會變得曖昧迷離,難以清查,你有的是辦法扯開方向,對麼?”

曾三娘帕子捂唇:“叫小先生說的,我有那麼聰明哪。”

葉白汀目光清澈:“幽會院子是孫誌行的,交易琉璃碎的荒院是孫誌行的,你這個琉璃坊老板娘隻是和琉璃這件事有關係,和凶手唐飛瀚沒半點關係,認都不認識,和他可能發生關聯的,是孫誌行,他們都被唐景複欺負過,有共同的仇人,錦衣衛怎麼查,最終查到的也隻會是孫誌行,樣樣邏輯都圓的上,他不承認就是狡辯,甚至關鍵時候,你可以作為人證,提供口供,我猜的對麼?”

孫誌行在一邊聽著,表情有些凝滯,似乎一時沒明白是怎麼回事。

葉白汀看著曾三娘,話語未停:“除了小圓球的製作和投放,其它準備工作都是你來做的,包括下單到黑市,用錢買小賊偷琉璃——至於為什麼偷自己家而不是彆家,因為這個琉璃坊對你而言並不重要,它隻是個幌子,用來給你立人設證明你生活的東西,你本人另有其它身份,遂也談不上什麼損失不損失,少幾個錢而已,不重要,反而因為東西丟了,你又報了官,你是苦主,會減輕很多嫌疑,孫誌行就不一定了,他與你交往甚深,有些事甚至可以替你做主,比如這琉璃坊,他就因為經常去,不但對人非常熟悉,這個製作流程也很熟,關鍵時候甚至可以替你發號施令,先做什麼後做什麼,怎麼做——”

“孫誌行,也是你預備好的替死鬼吧?你為他安排了一切可行性嫌疑,唐飛瀚最好不出事,出了事也不怕,他沒有證據咬出你,官府就是查,最後查到的也隻有孫誌行,孫誌行就是同夥,教唆者,怎麼爭辯都沒用,因為動機他有,環境他有,場所他有,所有事情都跟他有關,他擺脫不了嫌疑。”

曾三娘歎了口氣:“如小先生所言,嫌疑明明都在孫大人身上,緣何偏要懷疑我?可是找到了什麼證據?”

這話看似質疑,實則隱隱有試探的意思。

葉白汀唇角勾起:“錦衣衛最初目光,隻是鎖定在你二人身上,到底是誰,不能確定,這個背後教唆,推人犯規之人藏得太深,但最終真相,其實也不難確定,比如今日,堂前問案,唐飛瀚看你的眼神和看孫誌行完全不一樣,如無特殊氣氛,他基本不看你,避嫌的很刻意,對待孫誌行就和其他人一樣,注意力被引到時就會看,其它時候正常忽略,可有巨大線索出現,有暴露危機時,他最先看的人就是你。他最初和你說話態度並不好,甚至有些敵意,並非事先安排,也不是故意想要引你暴露,他對你心中有怨,你彆有用心打造的關係,你二人的情感維係,已經崩塌,他不再信任你了,對麼?”

“你應該也不是琉璃坊的老板娘吧?或者你是,早在數年前,你就冒名頂替了這個女人,什麼時候開始……我猜,是這個女子進京之前,如果她在京城定下來,有了熟悉的人和關係,你就很難冒充,你在她進京之前頂替她,以孤女身份進京,自己選定了一個男人嫁了,或許還把人殺了——你早早成為寡婦,很可能也是自己的選擇,畢竟環境已熟悉,人脈關係已成功搭建,一個人多自在,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誰都管不了。”

“思考品評身邊所有資源人脈,有用的,便盯上,纏上,製定不同計劃,或勾引,或蠱惑,不聽話就殺掉,或者讓新上鉤的人替你殺掉,你的丈夫可以用,唐飛瀚可以用,孫誌行更可以用,你丈夫死了,唐飛瀚已經認罪,眼下你有麻煩,剩下的這個人,是不是也該扔了?”

葉白汀指尖輕點桌麵,提醒孫誌行:“聽了這麼久,孫大人在本案中陷的有多深,想必自己也已清楚,就不想自辯幾句?那個製作‘小圓球’的宅子——我方才沒有交代清楚,戶主的確在外地,口供一時拿不到,但在本地,戶主雇有看房子的人,這個人,可是與孫大人你,很有關聯。”

他提醒的很隱晦,點到為止,給出了更多的思考空間,申薑的話就很直白了:“孫大人可要好好想想,這女人可是又要甩鍋了,你再不想出有力證據自辯,就是下一個替死鬼!”

孫誌行仍然沒有反應過來,難以置信的看向曾三娘:“怎……會?三娘明明溫柔善良……”

曾三娘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下來了,那梨花帶雨,委屈的不行的樣子,好像如果現場沒有人,她就能撞到這男人懷裡訴苦:“他們冤枉我……孫郎,你是最知我的……”

“啪”的一聲,正位首座,仇疑青拍響了案幾上的小木頭:“孫誌行,本使問你,你家荒院,曾三娘知不知道!”

孫誌行不敢隱瞞:“知,知道的,有次我們夜裡嬉鬨,經過那條街,我同她說過。”

仇疑青:“你與唐景複之恩怨,曾三娘知不知道!”

“知道,”孫誌行眼神有點亂,“我同她提過一些……”

仇疑青:“你對唐飛瀚的觀感,曾三娘知不知道!”

“知道,我們閒談時曾經聊起過這些年輕人……”

說到這裡,孫誌行自己都有些不信了,難道平時那些看似無心的細節,實則都是有意引導,故意試探?

“曾三娘可能引導你熟悉琉璃坊事務,可曾因‘意外不在’,需要你幫忙看顧坊中生產事宜!”

“有……”孫誌行吞了口口水,“有幾次,我們正在一起,都在琉璃坊,外麵突然來了事情,需要她親自走一趟,坊中琉璃生產正在關鍵時候,她不放心,將部分秘方都告訴我了,讓我幫忙盯著……”

就因為這部分秘方,他沒起一絲疑心,認為這是對方全身心信賴他的表現,連看家本事,畢生倚仗都交給他了,怎麼可能會害他?

孫誌行看著曾三娘的樣子,越來越陌生,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

可事實在前,他不能再拒絕思考這個方向,到底是當官的,吃過見過,再不可思議,難以置信,也必須馬上考慮自己的處境……

“有的……有東西的!我可以自辯!”他終於想到了一件事,“曾三娘丟過東西!她那琉璃坊,的確運轉的不錯,但那塊地皮不是她的,是她租的,所有者是當地一個土財主,此人就是個小人,近兩個月琉璃坊屢次發生被盜事件,坊裡做事的人閒來議論,說是不是風水不好,想著建議老板娘換個地方,反正成本也不算大……”

曾三娘一怔,這個事……

孫誌行:“那土財主這兩年沾了賭,正缺錢,不願意曾三娘搬走,想著偷點她的東西,比如銀子,重要的家什,她手頭短了,就走不了,不就能繼續租這塊地皮了?他偷東西那日我正好在,恰好碰到了,但我沒說破,因那幾日曾三娘同我鬨小脾氣,不理我,我想著她手裡短了,有了麻煩事,會來尋我……當時我沒太在意,以為是件小事,現在回想,同那個土財主錯身時,我聞到了很重的味道,應該是……火藥!她非官非軍,房間裡怎會有火藥這種東西?指揮使且派人去查,一定能還我清白!”

都不用指揮使,申薑勾手叫了個錦衣衛上來,錦衣衛點點頭,立刻跑出去查了。

曾三娘眯了眼。

大意了。

終日打雁,終叫雁啄了眼,她的確丟了點東西,銀子不是什麼大事,她還丟的起,關鍵是那□□,因為量並不多,她很久之後才察覺,那時也晚了,憑她自己,根本分析試探不出來誰是小賊,但觀察了幾日,沒有任何意外發生,才放了些心,不成想是這麼回事,還被孫誌行看到了!

幾乎是瞬間,她看向孫誌行的目光就帶了殺意。

葉白汀:“現在動手滅口的話,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因為這話,曾三娘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回去了才發現不對,彆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她豈不是在表現默認?

孫誌行著實嚇著了,立刻往旁邊一跳,往申薑背後躲:“百戶大人,您得保護我!”

申薑:……

“現在想想,琉璃坊是你的,安排人偷東西,暗地裡幫忙,保證事情順利進行,你才是最方便的人,不是麼?”葉白汀看著曾三娘,“你這麼多年,一直在做生意,錦衣衛查過,也算本分,為什麼突然動了?是——李宵良的死?”

不像。

他仔細觀察著曾三娘的表情,搖了頭:“我覺得不是,你們既然被青鳥要求靜默,必是當時遇到了很大的事,沒有辦法做到更多,隻能如此,保護彆人,也保護自己,既然要靜默,必得切斷和所有人的來往方式,斷了,就無法獲知更多更新鮮的情報,你都不知道李宵良被抓了,怎會因他動作?今次行動,是青鳥事先同你約定好的暗號,對麼?是時間,日期,還是某些特定事件?我猜——不是時間,是事件。”

“小先生可真會猜,可惜都不對呢。”

曾三娘突然開口說話,周身氣質肉眼可見的變化,收起之前慵懶隨性,身體緊繃,雙目露著寒光,右手半握,似隱有什麼暗器,下一刻就能攻擊過來。

葉白汀一點都不怕:“你可以現在逃跑,試一試錦衣衛拿人的能力。”

眼看曾三娘右手越過越緊,申薑橫了兩步,擋到葉白汀麵前,瞪著她:“說!軍方火藥地點,你是怎麼知道的?這種事普通人絕計乾不來,你在官場養的魚,不隻孫誌行這一條吧,還有誰!黑市的線,你非賊非盜,是怎麼得來的,你是否聯係了其他同夥!”

“喲,離得這麼近,吼得這麼凶,妾身好害怕啊。”

曾三娘嘴裡說著害怕,臉上卻穩得很,全部都是‘不配合’三個字,想從她這裡問到口供,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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