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你們才不配(2 / 2)

詔獄第一仵作 鳳九幽 12816 字 11個月前

葉白汀提醒:“夫人切莫被他挑動情緒,反倒著了他的道!北鎮撫司堂前,不得傷人!”

世子當然是故意的,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隻覺得大好局麵,毀於婦人之手,心中積憤難平:“我殺三弟,本以為他又起了小心思,不守規矩,非得摸自己碰不到的事,沒想到是你這個賤人從中作梗,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一問,自你進府,我對你不好麼,緣何這般害我!”

蔡氏已經明白葉白汀的提醒,退開幾步,隻拳頭捏的緊緊:“你不是自詡聰明?我這些小手段,不也沒發現?”

世子最討厭被人輕視,尤是一個成功坑害過他的女人:“我怎會沒懷疑你!可你失憶了,你說你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錦衣衛進入案件,他隻覺得自己運氣不好,撞上了,可也不是沒操作的空間,但事情就是一步步,一點點,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他怎麼可能不懷疑身邊人?

這個女人……這個賤人,她藏的倒是嚴實!

可惜錦衣衛在堂,收拾不了這賤人,也無法挽回現在局麵。他最終隻得閉了眼,深深呼了口氣:“史學名是我殺的,二弟是我害的,三弟是我親手勒死的,徐開也是我溺死的……一如錦衣衛對案件的推演,細節詳實,證據在列,好似親眼見過這一切發生一般,我無需贅述,可當堂畫押。”

仇疑青看申薑:“給他。”

旁邊記錄文書手速飛快,隨堂就把所有事實,證據一一列好,整理成卷,還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看起來一點都不費勁。申薑拿到手裡,親自檢查了一遍,才遞給世子:“來吧,世子大人?”

世子也把長長文卷看了一遍,確定沒問題,乾脆利落的寫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命案問到這裡,似乎已經可以結束。

仇疑青卻好整以暇端坐,麵色一如既往:“接下來,便說說這位貴人的事吧,姓甚名誰?哪來的?你們怎麼知道的?”

世子睜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你方才說讓我們選——”

仇疑青麵無表情看過來:“本使方才說,讓你們選擇先招認凶案,還是密信,你們選擇了凶案,接下來當然就是密信,怎麼,有問題?”

他可是錦衣衛指揮使,怎麼可能放棄追查真相,當然是兩個都要問。

世子:……

他表情複雜的看了眼自己認罪畫押的供狀,閉眼垂眉,不想再說話。

你不說話沒關係,還有你爹呢。

仇疑青一點都不著急,轉向老侯爺:“‘貴人’身份非同小可,為了保護這個秘密,為‘貴人’做事,死的並不止這幾個人吧,你手裡,有多少條人命?”

老侯爺哼了一聲,沒說話,態度很明顯啊,不配合。

你不想說話,也行,葉白汀看了眼仇疑青,看向盧氏:“不知三夫人此刻心下感覺如何?夫妻尚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世子同你還不是夫妻,隻是占了你的便宜,剛剛被懷疑時,就把你拉出來擋刀,你當真一點都不計較,還要為他保守秘密,為侯府去死?”

盧氏眼眶蓄淚,瑟瑟發抖:“我……”

這也太嚇人了,扶植黨羽,蓄意謀反,還被錦衣衛抓著了……她的確有幾分膽大,敢與人私通,爭風吃醋,可這種事,借她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啊!

葉白汀:“謀反大罪,抄家滅族,死不足惜,三夫人知道什麼,現在可以說了,日後再想爭功勞保命,可是沒機會了。”

“我……我知道一個世子送信的地址!”盧氏跪下磕頭,說了個地址,“……真的就這一個,世子非常謹慎,再多的丁點不露,謀,謀反……這種事我是無辜的啊,什麼貴人,什麼財路,妾身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求指揮使放我一條生路!”

此刻跪在地上的婦人,瑟瑟發抖,涕淚橫流,還有什麼美豔,還記著什麼世子,情不情愛,吃不吃醋,什麼都沒有了,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不想被拖累死的人。

葉白汀看向應白素:“你呢?應該也有話想說吧?”

如果丈夫的死不能讓你觸動,如果徐開的死不能讓你清醒,那你自己呢?今時今刻,侯府所有醜陋在你麵前一覽無餘,你還想繼續糊塗的,渾渾噩噩的過下去嗎?

應白素閉了眼,聲音微啞:“我……我知道兩個人,是我父親殺的,在京城做官,五品,算不得大,但當時都是好有差事……”

她說了兩個名字,還有官位。

申薑趕緊督促文書記上,統統都記上,稍後細查!

很好,又有新東西了,葉白汀忽略老侯爺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看向大夫人王氏:“大夫人呢,不說兩句?你這麼聰明,知道的肯定比彆人更多。”

大夫人垂著眼,沒說話。

葉白汀又道:“侯府這對父子,道貌岸然,裝出一份謙遜溫柔,實則心思狠辣,是最不容人的偽君子。你起初並不知道,年幼之時,青梅竹馬,也曾期待愛情吧?你以為長輩的關心隻是關心,是你出身好,性子好,你應得的,你合該被彆人喜歡。可婚後麵目全非,變得全部想象中不一樣,彆人溫水煮青蛙待你,你隨波逐流,身邊繁華和笑臉讓你遲鈍,你很久之後才突然清醒,有些東西隻是表麵看起來華麗,其實早就千瘡百孔,爛的讓人惡心。可你改變不了事實,又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與無知,就說服自己,就是這樣的,高門大戶理所當然是這樣的,彆人不理解,謾罵,是因為他們到不了這樣的高度。”

“應玉同敢肖想你,認為你和其他女人沒什麼不同,這大大激怒了你,你是不是覺得他算什麼東西,憑他也配?他知道你和老侯爺的事,也因老侯爺是他親爹,不敢得罪你,但對方從骨子裡透出的輕視,你一輩子都不會忘。”

葉白汀看著大夫人的眼睛:“現在,你可看清楚了?你們,都是裹挾在侯府門楣,那些條條框框規矩裡的人,大家都很不幸,隻是不幸的方式不一樣。你真的,不想和我們說點什麼?”

可能是因為明白大勢已去,可能真的被紮了心,大夫人顏色蒼白,嘴唇翕動,卻沒說案情,顫抖指尖指向蔡氏:“我不服……我不服氣,憑什麼我不行……她可以!我們,我和盧氏,都很喜歡應溥心,因為他自由,他熱烈,他活的光風霽月,燦如朝陽,為什麼這樣一個男人,會看上這麼一個不入流的女人?這個不入流的女人一入府,就勾的老侯爺世子紛紛側目,她憑什麼?就她這稀鬆平常的容貌,悶不吭聲的性子,憑什麼一來,就染亮了侯府顏色,變成了最熱烈的存在!”

“我自認不比她差,容貌比她不差,家世比她不差,心智也是,她聰明,我也不傻,憑什麼她可以遇到好男人,過這樣恩愛圓滿的日子,我不可以?憑什麼她可以不守規矩!”

大夫人心中激憤難平:“天底下到了哪兒都一樣,男人當家主事,三妻四妾,京城侯府,普通人家,都是一樣,都是這個規矩,你是女人就不能心太大,你是女人就得認,閨中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到了年紀就得聽父母之命,嫁個男人,老的少的俊的醜的啞巴還是瘸子,是你的命,你就得認,開枝散葉,無後為大,晨昏定省,婆家挑剔,你就得受著,大家都這麼過來的,憑什麼她不用!”

蔡氏都要聽笑了,好像對方的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規矩?你真的知道規矩是什麼?”她往前一步,右手指著自己左胸,眸底銳光明亮,“這裡認可的,才是規矩。”

“夫君同我說,我走過的路,做過的事,看過的書,喜歡過的人,都是我的教養,沒有誰要求我遇事必須怎麼做,但我心裡知道,我該怎樣做,這是規矩。時時拿著鞭子守在門口,不許你做這做那,稍有一步踏錯身上就要見血,這不是規矩,這是用來框治彆人的工具。”

“我心中認可的東西,我的信念和固執,我會咬著牙扛,縱死不惜,我不認可的,任你是誰,我都敢翻,我都能翻!”

“你憑什麼!”大夫人渾身發抖,“你一個鄉下賤民,憑什麼!”

“憑我這些年,就是這麼過來的! ”

蔡氏眸底灼灼烈烈,似有火在燒:“天子之怒,伏屍百萬,匹夫之怒,血濺五步,我夫敢為,願為之事,我亦願同往!”

大夫人怔住,突然淚流滿麵。

蔡氏眼角也有些紅:“你們都說他好,其實他一點都不好,條條樣樣都替我想到了,把我護的嚴嚴實實,總想自己什麼事都扛了,不叫我知曉,可我們是夫妻……他怎麼可以拋下我?”

大夫人:“你……沒有想過,他可能隻是可憐你,並不是喜歡你,你……不配。”

“你們這樣的才不配。他喜歡的,就是我。”

蔡氏聲音微輕:“他其實很憤怒,對你們侯府這些所謂的‘規矩’,他所有的憤怒都揉在那些‘反抗叛逆’裡,無人知曉。我也遇到了很多難事,老畜生天天用規矩來壓我,說我是他生的,就是他的財產,他有權利處置買賣,賭坊打手也說,父債子償,他們找我天經地義,街上的人罵我不知羞恥,誰家女人這麼拋頭露麵……”

“我每次都豁出生命去反抗,有困難就解決,趟不過去就硬闖,從不逃避,從不退讓,我一直都很平靜,夫君從未說過,但我知道,他喜歡我帶給他的這份平靜感。他喜歡我,不是長的好不好看,傻不傻,容不容易拿捏,好不好生養,沒有任何利益考慮,他喜歡的就是我這個人。前途未卜,是生是死,都沒什麼關係,隻要此刻安寧,就沒什麼好怕。”

他給了她那麼多愛和溫暖,那麼多肯定和信心,她怎麼可能被幾句似是而非的話打敗?

他的愛,早已讓她無堅不摧。

“我不會殺人,因為他不允許我做這樣的事。我也不會自殺,我會好好活下去,帶著他那一份。我永遠不會忘記他,隻要我還記得他,他就沒有死。”

所以她怎麼可能會失憶呢?她要把這些過往小心翼翼珍藏起來,過奈何橋也不扔。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蔡氏揚眉,眸底霜寒如刃:“他曾跟我說過,人想怎麼活,取決於自己。他之願,便是我之願!我願舍己身之軀,以微小之光,換清明天日!他能做的事,我也可以,他不希望我成為的人,我永遠不會辜負,這才是夫妻,是道義,是人心中應有的規矩!”

“你呢,王菁,你可敢問一問你的心!”

蔡氏站在北鎮撫司大堂,個子不高,人也有些清瘦,可沒人能忽視她的存在。

她肩頭跳躍著陽光,發絲隨風輕拂,身側伴著窗外樹影,那樹影偉岸溫柔,隨風斑駁輕動,好似伸出一隻大手,輕輕摸了下她的頭——

好姑娘,彆怕。

作者有話要說: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白居易,《夢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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