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佑已經被北鎮撫司關完三天,放了出來,作為本屆考生,他當然要過來等待自己的成績。
於聯海也在,於本案來說,他是事件揭發人,也是相關嫌疑人,案情未明時,北鎮撫司有權監督看管,卻不能控製人的自由,人想來就能來。
不過有申薑一直在暗中盯著,提防意外發生。
還有賀一鳴……他今日也來了?
坐到窗邊角落位置,被仇疑青推過來一盞茶時,葉白汀已經把現場看了個清楚,有一個小圈子圍的人很多,中間幾個人頗受讚譽,大約就是本屆的佼佼者,如無發揮意外,名列前排者,就在他們之間。
文人的高談闊論,葉白汀有些聽不太懂,部分用詞對他來說有些佶屈聱牙,過於艱澀,但看場麵非常和諧,應該是有真材實料的?
葉白汀拽了拽仇疑青袖子,眼梢掃了眼天邊,頗有些暗意:“……就不考慮,試試他們?”
錦衣衛日夜不停的忙,手裡線索說起來也不少了,也秘密抓了好幾個人,以目前的進展看,往屆幾次科考必定有問題,這次恩科反倒很安靜,查不到太多東西,要不就是對方沒動作,要不就是動作的非常少,過於謹慎。
為免天子殿試出現意外,提前試一試前幾名的才學,是不是有必要?起碼排名在前的人,不能是個草包。
仇疑青視線滑過袖子上的手,微微湊過去,低頭收聲:“皇上已有安排。”
葉白汀翹了嘴角:“那咱們可以看會兒熱鬨了。”
果然沒一會兒,就有湊熱鬨的年輕文官提議,說反正離張榜還有一段時間,乾等也是難熬,不如大家玩幾個詩令,最好不要是那種很簡單,尋常聚宴都能玩的,要求多加一點,難度高一點,大家能沉下心來思考,還能消耗更多時間……
他給出的各種提議很有挑戰性,放榜在即,大家都是不服輸的人,很快響應者眾,茶樓還非常懂眼色的,重新收拾了桌子,安排出空間,給這群學子以詩會友。
有躍躍欲試,二話不說就執筆發揮的,也有嗤之以鼻,一動沒動的。
比如章佑,他就在周邊好好喝他的茶,任誰鼓動屁股都沒挪一下,這種行為,可以理解為心虛。才學不顯,去參加這種‘難度考試’,是想當著這麼多人丟人現眼嗎!
題比較難,大家需要的思索時間就長了些,葉白汀跟著等了很久,才看向仇疑青:“指揮使不去轉轉?”
仇疑青正好起身:“正有此意。”
他‘轉’的很快,悄無聲息在所有學子身邊走了一圈,回來衝葉白汀點頭:“有幾個還不錯,確有真才實學。”
葉白汀睜圓了眼睛:“你能看得懂?”
就剛剛這群人說話用的那堆華麗詞藻,他都沒完全聽懂,這人轉的那麼快,竟然都看明白了嗎!
仇疑青看著小仵作,眉目深深:“此前姐姐說你不愛讀書,我竟未全信,顯是疏忽了。”
葉白汀:……
這種事難道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嗎?就他那筆被評價為小肉狗爬的字,仇疑青還沒懂?到底從哪裡得到的‘不可儘信’結論?
他從不為自己的學曆自卑,但文采方麵就算了,到了這地界,他是真的沒有,算不上讀書人。
仇疑青見他眼神發直,拳抵鼻間輕咳兩聲:“你若想要,我以後教你。”
葉白汀:……
還是不必了。
“你會就好。”
仇疑青頓了頓,話音竟有些愉悅:“也是,我們隻一個人會就好,你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時間一點點過去,那邊第一輪詩賽已經結束,既然主考官耿元忠在列,點評的嘴活兒舍他其誰?大家恭維著,各種拍馬屁給麵子,把他架到了高處,他也樂的享受這份與眾不同,點評了一波。
那些彎彎繞,以各種角度誇人的話,葉白汀仍然聽得不大懂,但神情表現看的出來,耿元忠還是存了‘秀一秀’的心思的,誇獎彆人的話都引經據典,詞藻華麗,顯露出更多‘真才實學’,反倒被在場學子吹捧了一番。
高峻當然一如既往,捧著上司說話,維護上司尊嚴。
胡安居做為庶吉士,也有不少人請教他的觀點,他不怎麼說話,存在感很低,可能也是才學的確不豐,但真當所有人看著他,需要他說話的時候,他還是很能用話術圓得過去的。
葉白汀感覺這氣氛有些過於圓融,反而有些微妙,怕不是……
果然,第一輪詩令過去,學子們躍躍欲試繼續第二輪,另一邊沒機會發揮的人已經按耐不住了。
比如章佑,因為親戚身份,坐在耿元忠身邊,挑剔的看了眼不遠處的賀一鳴:“聽聞賀大人文采上佳,當年考的也不錯,方才怎麼不點評點評,讓我們也見識見識?”
賀一鳴麵色一如既往,瞧不出太多東西,隻是姿態有些傲然:“不過是久遠之前的成績,不值一提,倒是章公子你,怎麼不下場玩玩這詩令?”
章佑眯了眼:“就本公子的才華,這點小把戲哪值我親自——”
耿元忠皺了眉:“佑兒慎言。”
阻止的動作過□□速,不知道生怕他說出點什麼,還是搞出點什麼不好的事。
章佑明顯有些不服氣,但還是乖乖忍了,沒說話。
等第二輪學子詩令結束,他還是沒忍住,又提了賀一鳴,非要跟他過不去,除了點評之事,還隱有其它影射……隻是說話是角度太偏,聲音太低,彆人沒注意到。
賀一鳴明顯有了情緒,眼角微微眯起:“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章公子還是小心些好。”
章佑嗤笑一聲:“這有什麼亂不亂的,賀大人可是連我表叔的東西都搶過,怎麼到了這會兒,膽子反而小了?”
這句話說完,耿元忠並沒有阻止,也沒有太多情緒。
葉白汀坐的比較遠,環境嘈雜,有些話沒聽清,但眼下情境很明顯,章佑是個會看眼色的,知道什麼樣的話說出來耿元忠會阻止,什麼樣的不會,故意挑火氣賀一鳴呢。
這兩個人……有過節?
章佑當然不止刺一下就算,拉長了尾音,繼續道:“賀大人前番來勢洶洶,仕途順暢,什麼功都敢搶,什麼事都敢乾,我還道賀大人多有出息呢,結果還不是被錦衣衛壓著打,連累的彆人跟著遭殃?我就不一樣了——”
他裝模作樣的朝賀一鳴拱了拱手:“馬上是混一個圈子的人了,日後一起做事,還請賀大人高抬貴手,彆同我這小人物計較啊。”
還真是對自己考上非常有自信,連以後一起做官的話都說出來了。
耿元忠沒有製止,看來對此事也不是那麼心如止水,樂的看賀一鳴被刺,還真可能和賀一鳴有什麼不和諧的過往,且心有怨言。
葉白汀感覺幾人之間氣氛明顯不對,想要再多觀察,卻沒機會了,街道外邊突然一陣動靜,是於聯海突然動了,像要追著誰,那衝勁執著極了,申薑感覺不對,跟著過去,街上人擠人,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
眼看放榜的時間要到,仇疑青微微皺了眉:“我下去看看。”
“我就在這裡,不動。”
葉白汀知道自己那點戰鬥力,並不想拖後腿,沒有和仇疑青一起下樓。
從樓上往下看,距離有點遠,他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是看著場麵漸漸平靜下來,仇疑青的動作非常有用,但好像旁邊錦衣衛也查到了點什麼東西,將他請到了一邊彙報。
葉白汀之前並沒有想要下樓,但此刻他突然發現街角出現了個紅裙女子,女人看年紀身形,打扮風格,都不太像考生家屬,隻往這邊匆匆看了一眼,就將臉藏在了帽子後……
他感覺稍稍有些微妙,看下麵已經安靜下來,想了想,下樓去找仇疑青。
可時間就是這麼不湊巧,前方銅鑼開道,本次恩科名次,要張榜了。
幾乎是瞬間,人群就湧了上來,葉白汀隨人流裹挾,前行方向根本不由自己,但他並沒有擔心害怕,因之前仇疑青工作到位,人流雖稍稍有些擁擠,卻並不會發生踩踏事件,他隻是暫時離不開,出不去,危險是沒有的,他甚至看到了不遠處隨他而來的錦衣衛,有人在保護他。
葉白汀乾脆跟著人流,看完了官兵貼過來的整個榜單。
從頭到尾,每一個名字,他都清晰的看到了,但是好像……沒有章佑?
這人不是特彆篤定自信,本次大考一定榜上有名,私下做了豐富的‘準備’,為什麼榜單上沒有他的名字?
考卷掉了,出了問題?不可能。葉白汀搖了搖頭,考場規矩不可能出錯。
題看錯了?更不可能,章佑隻是有些任性,才學不豐,又不是不認字,題目是什麼,絕不會看錯,如果有問題,從考場出來就該和人對線生事了,可一直沒有……
很奇怪啊,這件事。
葉白汀全副心神都在這件事上,不知隨人流裹挾了多久,耳邊都是考生的或喜或悲的嘈雜聲響,直到遠處突然傳來尖叫——
“快來人啊,有人……有人跳樓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