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大堂, 陽光暗灑,風靜無聲。
在場所有人齊齊陷入安靜,有人心中駭然, 沒想到賀一鳴這麼猛,什麼話都敢懟回去;有人事不關己, 高高掛起,隻想看個熱鬨;也有人心中著急, 事情都發展成這樣了,證據有了,就是沒有關鍵目擊證人,彆人就是不配合, 不招供, 還能有什麼辦法?
仇疑青倒是不擔心,指節叩在桌麵:“賀一鳴,你在刑部當差,當知北鎮撫司辦案,有特殊輔助手段,與彆處不同。”
賀一鳴當即變了臉色:“你的意思是……”
仇疑青也沒說話,手指往前一劃,兩邊錦衣衛立刻有了動靜,緊接著後麵傳來細微的, 又絕對明顯,能讓你聽得到的聲音——
那是板子,是鞭子,是鎖鏈,是所有隻有你想不到,沒有這裡做不到的刑具。
賀一鳴咬了牙:“皇城根裡, 天子腳下,指揮使要屈打成招不成?”
申薑直到現在,才真的爽了,嗤笑一聲:“瞧賀大人這話說的,北鎮撫司辦案,怎麼可能屈打成招,這隻是對證據確鑿,又嘴硬不認的人犯一點教訓,教他開開眼,好好說話……有冤要打,才叫屈,對真凶而言,打算什麼,沒當場要了他的命,都算仁慈的過分了!”
你這樣的哪還有臉叫屈,你就是欠揍,不見棺材不掉淚!
“賀大人想來是不怕這些的,”葉白汀微笑,“上次辦戶部的案子,堂上對戶部尚書用刑的時候,賀大人就在場,不也什麼都沒說?”
仇疑青頓了下,似被這話提醒了似的,揮手讓上來的錦衣衛下去:“換刑房用刀的來吧,賀大人見多識廣,怕是瞧不上這點小打小鬨。”
賀一鳴:……
板子鞭子鐵鏈子的聲音慢慢消失,在後門遠處,很遠很遠的地方,似薄細刀刃劃在地上牆上的聲音傳來,刮的人頭皮生疼——
“好啊,我招。”
賀一鳴眯了眼梢,舔了舔唇:“你們說的跟真的似的,我要不配合著點,是顯得有些不尊敬,行,人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行了吧?”
“鬱聞章呢,我知道他在家有個老母親,找人把她控製住了,哄的老人家開心,拿了她的東西,在一個月前,趁著去百佛寺求簽的機會,找到鬱聞章,要跟他好好聊聊,增加一下感情,彆離我那麼遠,可他冥頑不靈,還是天真的很,覺得一本讓人惡心的策論就能把我趕跑,我即是自己過去找他聊的,怎會輕易放棄?”
“我本想勸他乖一點,好好聽話,可他不聽,我隻好拿出老母親的東西威脅,誰知他寧可舍了自己性命,舍了年邁家人,讓人罵不孝,也不願意聽話,直接就跳樓了——”
“哦,不是他自己跳的,得是我推的,不然我那衣襟袢扣,怎麼那麼巧的落在了那裡?”
“嘖嘖,好好的一個人,說起來挺勇敢,死都不怕不是?可就是軸的很,不願意聽話,其實還不是膽小鬼,怕彆人害了他,沒譜的事,怕什麼呢你說?”
“哦,還有,我想想,”賀一鳴手抄在袖子裡,“還有那本策論是不是?我那麼討厭它,怎麼就沒撕了它,還把它好好扣在一邊櫃子上呢?”
“我這著急忙慌的,在百佛寺上躥下跳,匆匆來去間,能祈福,能燒香,能求簽,還能順便殺個人,同一座塔裡,五樓那幾個還傻乎乎的聚會吃齋飯,絲毫沒察覺,我是不是還挺厲害的?”
這話算是拉來眾怒,以耿元忠為首,所有人視線都齊齊看了過來,說自己就說自己,踩他們乾什麼!
但是……人真的是他殺的麼?什麼樣的凶手會這麼得瑟,什麼都敢往外說?
賀一鳴視線掠過葉白汀,哼了一聲:“再就是三個多月前,黃康的死,是吧?行,也是我乾的。”
“他這人品行不端,什麼臟的臭的都沾,到處問人借錢,彆人都能有多遠跑多遠,偏我想不開,非要同他糾纏。嗯,他也挺想不開的,非要糾纏我,非要問我借錢,我呢,受不了這氣,就準備殺了他。”
“那一箱子珠寶黃金是我準備的,才不是什麼偶遇,我早早知道耿大人他們要在那裡聚宴,也提前把黃康約到了那裡,並且自己先準備好一切,拎著箱子過去,布置好現場,一邊等著對黃康‘請君入甕’,一邊準備好碰瓷耿大人的酒局,給自己弄個不在場證明……大家都認識,耿大人這波喝酒作耍,看到我了,意思意思也得請一請,加一句‘一起’麼,我答應了,當然就有了在酒樓停留的機會。”
“中場休息,借小解的機會,我去了頂樓,赴黃康的約,為了降低他的警惕心,我還提前買了那種你說的那什麼……對,陽餅,我的陽餅和銀袋子都沒丟,就帶在身上,順手拎上來,給了黃康,他酒色財氣無一不沾,這種東西自也喜歡,分一塊讓讓我,我也不好拒絕,讓他誤會生疏可怎麼好?”
“我就借著這個時候,以一箱子珠寶財物為餌,誘他去樓頂邊緣,輕輕那麼一推——”
“之後立刻下樓,繼續參加酒局。當時天色已經微暗,既是我提前選好的地方,位置上當然會有便利之處,即便是在鬨市,眾目睽睽,也得過那麼一段時間,大家才會發現屍體,鬨到酒樓客人麵前。”
“趁著這段時間呢,我就在耿大人酒局玩遊戲……海棠糕當然是我專門提醒章佑的,我知道吃了那個陽餅,嘴裡多少會殘存有顏色,自然要提前準備,怎麼讓這顏色消失呢,喝酒喝醋都不行,那就隻能讓它變成另一個顏色了,所有人唇齒都變色了,不就顯不出我了?”
“耿大人喜歡什麼,我當然不會忘,我還記得很清楚,隨章佑出去的時候,我就故意趁著和他嘴架的功夫,暗示了這一點,章佑不愧是心眼多的年輕人,回來就安排上了,房間裡所有人,隻要玩過遊戲,吃過海棠糕,嘴就變了色了。”
在場眾人:……
這位心眼可真不少!再想想當時情況,比對比對,時間雖然緊了點,好像真的能做成?可是這麼大剌剌地說出來,怎麼都覺得少了點真實感,好像不大對勁呢?
賀一鳴才不管彆人怎麼想,大剌剌的繼續:“接下來還有誰?對,章佑,還有這個可憐的年輕人。”
“他於放榜之日,從樓頂墜落身亡,讓我想想……唔,也不難解釋。他自己本事不夠,榜上無名,卻接受不了這個結果,不怪自己沒用,反而發了瘋,怪彆人害他,不瞞諸位,他同我在三樓拐角爭執,確有其事,他就是想找我‘算賬’,覺得我對他下了黑手,但隻是這些,再無其它,我掙開他就走了,之後不清楚,但錦衣衛好像不相信——沒辦法,這一切,就隻能又是我乾的了。”
“我呢,一個平平無奇的刑部郎中,前些日子才被指揮使和我這義弟坑了一把,官位連降三級,不知怎的,就能那麼有本事,自己官升不回來,偏能派人摸到鬱聞章老家,拿到他老母親的發簪,還能早早打聽到章佑新迷上的女人消息,不但知道,還能押來現場,用這件事刺激章佑,叫他不要再來找我的麻煩,甚至逼他跳樓——”
“那可是他最愛的女人,心肝肉一樣疼著,含嘴怕化,捧手怕摔的人,那可不就得乖乖聽話,連叫都不敢叫一聲,被我輕易的推下了樓?”
“乾完這一切,我還能從容回到人群中,該乾什麼乾什麼,等錦衣衛找過來,再扮出一臉無辜茫然的樣子,誰都可疑就我冤枉……是不是很聰明?”
賀一鳴嘴角上揚,露出再嘲諷不過的笑:“我呢,就是心裡有鬼,不存在換季需求,不能不喜歡以前的衣服,就得把去過寺廟的衣服扔了;那麼一箱子珠寶金子,說不要就不要,一點不眼饞,毫不藏私,全部交給上官辦了‘失物招領’;跟章佑連太多交往都沒有,就因為他屢次挑釁,我就不舒服了,怎麼都得把人弄死……”
管你拿什麼腔弄什麼調,反正也算招了!
申薑哼了一聲:“既然如此,就來押簽——”
賀一鳴說這麼一大通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招供,當即提高了聲調:“可我為什麼做這些事,總該有動機吧!我跟這幾個人是有殺父之仇,還是有奪妻之恨,為什麼必須得這麼乾,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