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元忠:“本官為何……”
“當然是為了解決麻煩,”葉白汀知道他想說什麼,直接截了他的話,“章佑自知本事不夠,大考想過,唯一的方法就是走歪路,你是本次恩科主考官,他想作弊,第一個找的人一定是你,但你沒有答應他,因為你的組織有規矩,他也並不合適,可章佑言語偏激,會找上你的門,當然不是因為你‘鐵麵無私’,他知道一點你做過的事,你的小秘密——你覺得這是隱患。”
“一個侄子的性命,舍了也就舍了,哪如你自己的榮華富貴重要?可你不能自己動手,‘親戚’這層關係太敏感,你擔心被人找茬,所以你把人推給了賀一鳴,是也不是?”
賀一鳴突然對上了耿元忠的眼睛,耿元忠也沒有閃躲,電光火石間,二人好像快速交流了什麼,墨沉眸底深處,都是彆人不懂的刀光劍影,劍拔弩張。
“如今遞至我北鎮撫司案前的,隻有鬱聞章,黃康,章佑,這三樁命案,然事涉舞弊集團操作,利益紛爭,牽扯者眾,肯定不隻這三個不聽話,不配合的,作為主要操縱者,耿元忠和賀一鳴的收拾的必也不會隻這三個人,隻是今次案件特殊,這三人死於同一人之手,其他的呢,是誰辦的?”
葉白汀視線緩緩滑過廳堂,最後落在耿元忠身上:“組織存在已久,賀一鳴卻很年輕,應該是近幾年才被吸納的新人,其他事,其他人——耿大人,是你辦的吧?”
“指揮使英明神武,帶隊查案身先士卒,從不落下任何證據,今在北鎮撫司大堂,天地共鑒,你若悔改,真心交代,一切還來得及。”
葉白汀話落,耿元忠還沒什麼反應,堂下胡安居先白了臉。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之前,案子一開審,錦衣衛為什麼先挑他問問題,那是提點,是規勸,是告訴他好好看清楚,怎麼選擇——
你乾過什麼事,錦衣衛都查到了,你可以選擇不說,戴上鐐銬押入牢房,也可以選擇做證人,揭發黑暗,也掀開始終壓在心底的那座大山,讓眼前得以光明,耳根得以清靜,你要怎麼選?
高峻也明白了,錦衣衛在提點規勸,也在警示他——
這個組織的真麵目,你真的看清楚了麼?你真的決定要為這群陰溝的耗子為伍,奉獻所有麼?不怕來日被推成替罪羊?你的努力,你的上司真正看到眼裡了,還是單純覺得你好用而已?
就沒有其它更安穩,更可靠的仕途晉升法則了麼?一定要在這一棵樹上吊死麼?
二人心思急轉,或許是嚇著了,或許還沒想明白,誰都沒有立刻說話。
葉白汀直接給重擊:“胡安居,你才學不豐,心卻很正,一直避免和外界來往,有升遷機會也躲開了,為什麼?因為升遷會給你帶來麻煩,這個組織會由此‘招攬’你,對不對?”
“高峻,你之所以跟在耿元忠身邊,處處體貼,忠心不二,是因為你篤定,他一定會幫你升遷,因為你知道他背後組織的存在,你甚至知道,你這位上峰殺過人,但你不但沒有舉報,一直在包庇他,就算看著這點,他也不會拋卻你,對麼?”
賀一鳴感覺不能再讓葉白汀說下去,突然走出來,哈哈大笑:“葉白汀!我知道你厲害,從小就是,編瞎話臉不紅,最會哄人,可編故事編到這份上,是不是有點太過了?捕風捉影的事,你釣著彆人給你答案,怎麼那麼不要臉!”
“並不是捕風捉影……我,我知道的……我有證據!”
廳堂角落,一直安靜到現在,氣質始終有點畏縮,有點慫的人,終於說話了,是於聯海。
似是被場上氣氛震撼到,他起初聲音還有些小,到後麵咬字越來越清楚,聲音越來越大:“我有很多證據!”
他還當場扯下衣襟,把衣服脫了下來。
“等——”
申薑剛想強調堂上規矩,指揮使沒上刑說打板子,不能隨便脫衣服,可根本來不及,於聯海速度非常快,已經把裡邊的夾衣扒下來脫了。
人也不是不懂規矩,要脫衣服乾什麼壞事,夾衣扒下來就沒再繼續了,送到牙前一咬,‘撕拉’一聲,衣角邊線開裂,他再用力一撕,露出了裡麵滿滿的紙頁!
一疊一疊,包裹著油紙,壓的非常厚實,隨著外力扯動散開,落在地上,上麵記錄的東西,觸目驚心。
眾人也是直到現在才發現,於聯海之所以看起來身體姿態不怎麼好看,那麼慫,那麼畏縮,有一大半原因在這個夾衣,紙頁並不很重,但數量多了,會撐的整個人顯的很臃腫,他又擔心彆人碰到露餡,甚少和人近距離接觸,可不就給人觀感不佳了?
脫去這件夾衣後,他談不上清秀俊雅,至少清瘦體態看起來很明顯了,能站得直,脊背挺拔,整個人看起來舒展了很多。
“科舉存在舞弊,追溯可達十年有餘,透過題的人,買過答案的人,大考現場替人做題的人,發現事有風險,被滅口的人——這裡皆是證據!”
於聯海聲音微顫:“這是從去年到現在,我能找到的所有東西,包括那些賬冊……錦衣衛找到的賬冊,我也偷偷拿到了兩本,就在這裡,其它更多的,怕耿元忠提防,我沒敢拿,但我知道那些名冊在哪裡,耿元忠官署書房靠西牆的書架,那裡做了暗閣密室,錦衣衛可著人去找,現在一定還在!”
都不用指揮使親下命令,申薑聽完,立刻到外麵吩咐了一聲,錦衣衛應聲而動。
賀一鳴看著地上多出來的這一堆東西,頭皮發麻:“你不是一直都……”
“一直都很慫,是麼?”於聯海第一次,不閃不避,直直對著上官的眼睛,“賀大人每回看人都很準,這次其實也沒看錯,我的確很慫,膽子很小,哪怕前方並不怎麼光明,我也想活著,我的命對彆人來說算不上什麼,對我來說卻很珍貴,我不想背負彆人的事,也沒什麼義氣,隻想獨善其身……我不覺得自己有錯,大部分普通人都是這樣,自己屋前雪都掃不過來,怎麼管彆人的瓦上霜?”
“可每每夜深人靜,總是意難平。”
“我沒什麼本事,才學不佳,沒家世沒背景,很多時候被欺負,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太多平凡又冷漠的瞬間,讓我認命,讓我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庶民……可鬱聞章不一樣,他有才華,足以媲美,或超越你們這些貴人的才華;他有勇氣,打破階層,不為權貴折腰的傲骨;他有堅持,該做的事絕對不去做,諸如科舉舞弊,哪怕被人針對整治,他也從不害怕,縱死不惜!”
於聯海掀袍跪下,衝仇疑青和葉白汀叩頭,指尖發白,聲音微抖:“對不起,此前一直沒敢相信錦衣衛,不敢合盤托出,是我懦弱,是我膽小,是我見慣了人世涼薄,不敢再輕易信人,可……我也沒辦法,我總得先活下去……”
“我們這樣的人,能有的機會不多,生於微末,長於鄉野,一家人勒緊褲腰帶,送我們讀書,‘科舉’二字,幾乎是這輩子唯一的指望,鬱兄才學是厲害,可那是他十數年苦讀換來的!懸梁刺股,鑿壁偷光,螢窗雪案,是話本子裡的故事,是戲折子裡的唱詞,可卻是他實實在在的經曆,他十數年的追求,豁出一切的努力,怎麼可以被這麼侮辱,他的人生,怎麼可以被偷走,科舉取仕,本該是他的榮光,是他一身骨血換來的回報!”
“他敢義無反顧的往前走,用一身骨氣,博這天地間少的可憐的一點清氣,我為什麼不能有這點心火,世間路千萬條,唯這條,絕不可以被玷汙,也不應該被玷汙!”
“於聯海在此,為我自己,也替死去的摯友鬱聞章,感謝指揮使和葉少爺——”
他額頭貼著地麵,皮膚是冰涼的,心卻是火熱的:“謝謝你們……讓我們看到了這點光亮,我們要的不多,隻想要一份公允的機會,隻要讓我們看到一點點光,一點點希望,我們就敢義無反顧,勇敢的往前走!此前……兩位的包容與鼓勵,我看到了,明白了,今日在此,亦敢說這句話了。”
“我於聯海,實名舉報耿元忠賀一鳴操縱科考舞弊,謀取錢財,害人性命! 我也不怕了,便是日後被人報複,身首異處,血濺荒野,我的骨頭也不會軟,便是被拎到禦前,滾三次板釘,我亦歡欣前往——膽敢踐踏這條路的人,都該要付出代價!”
有春風掠過窗外,和燦爛陽光打鬨著溜進來,翻起了地麵紙張。
一頁一頁,有遇害者的名字,日期,一頁一頁,有獲利者的官位品階,大宗銀錢去往。
一麵是冤,一麵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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