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忽生亂象, 有黑衣人禍亂行凶,目前已致二死四傷。
二死四傷,是錦衣衛報上來的傷亡數量, 但也僅是這些了!
仇疑青理衛所,轄禁軍, 對坊市安危也從未放鬆過,每日裡, 錦衣衛除了足額分量的操練特訓,突擊演練,各種任務之外,還有定時定點, 從不落下的市井巡邏, 這件事既然錦衣衛知道了,就不可能放鬆,立即觸發意外預警,各方瞬間行動起來,該引導辟謠的辟謠,該抓人的抓人,以免事態過大,百姓騷亂,人心不安。
身為指揮使, 仇疑青自也是親自出馬,片刻不敢耽誤……但他選擇的路線,卻繞了點遠。
一路追過來的申薑不懂,指揮使什麼記性,什麼行動力,腦子裡裝著整個京城地圖呢, 怎麼可能走錯路,可為什麼要特意繞個遠?事態嚴重,指揮使不可能不著急啊!
可沒辦法,他追過來慢了幾步,離得太遠,根本沒機會上前問。
轉過一個街角,他就明白了。
這裡剛剛發生過亂象,圍觀百姓很多,很多麵有驚惶,話都不敢大聲,明顯剛剛發生的事非常震撼,讓他們受了些驚嚇,可看到指揮使,他們的表情瞬間發生了變化——
“是指揮使!”
“指揮使來了!”
大部分人瞬間眉舒目展,嘴角上揚,神情中滿是期待。
去年幾次亂象,不管火災雷火彈還是琉璃彈,仇疑青的表現都很出色,帶著手底錦衣衛,一次次救險,一次次平亂,百姓們對他的觀感早已變成了信任,變成了喜愛,不管再看到什麼可怕的事,有多大危險,隻要看到他,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慌什麼慌,天不會塌,指揮使一定能力挽狂瀾!
大家不但不會慌亂,還自發組織,互相推著讓出一條路來,讓仇疑青經過。
仇疑青並未做任何停留,隻策馬奔過時,聲揚四野:“今有刺客行凶,意圖不軌,錦衣衛身負皇命,擒拿賊首,無關人員退散,勿好奇,勿上前——膽敢阻撓錦衣衛辦事者,依法處置!”
他要客客氣氣說話,大家沒準心裡犯嘀咕,生怕是什麼說不得的大險,他這般嚴厲,話說的凶,大家就更感覺,沒什麼大事,就是照規矩辦事,人有譜著呢!
有那年長之人,立刻在人群裡催促:“走走走趕緊都讓讓,彆攔著路,人家錦衣衛都沒處下腳了!”
“錦衣衛辦事抓人呢,都退後,彆拖後腿,攔了人家正事,小心挨板子!”
“都彆在外頭伸脖子看了,有什麼磕回家嘮,茶樓那麼大地方還盛不下你們啊,少在這兒瞎胡說!”
“就是惡賊行凶,放流言蠱惑人心,外頭剛放了榜,就說恩科舞弊,不知道憋著什麼壞呢,大家都彆信謠,彆傳謠,彆給人當了刀使!到底怎麼回事,錦衣衛定能查清楚,我們到時候聽就是!”
“就是就是!謠言不是傳的有鼻子有眼,說什麼死了幾個人,都出了什麼事,既然是人命案,還怕個蛋,北鎮撫司有指揮使,還有‘鬼斧神工’的仵作小少爺,聽說都能讓死人說話的,什麼屍驗不出來,什麼案子破不了!”
“走走走,都彆瞎操心了,少擋道!”
申薑跟著指揮使一路打馬奔過,心下不由佩服,指揮使一定是知道人心浮動,故意過來繞這個遠的。人心很重要,永遠都不要小看哪一個瞬間,太多東西都是這樣一點點積累,積少成多的……
他感覺,這些百姓不但自己心安定了,還會將這種情緒傳達給其他人,如果其它地方也發現類似的事,這種情緒會讓人得到安撫,不會害怕。
當然,他們錦衣衛已經出動,斷不會讓事態再擴大就是了!
仇疑青雖繞了個遠,速度卻一點都不慢,同時腦子不停轉,各種指令一一發出——
所有外地學子住宿客棧,租賃房舍,清查保護!
放榜日榜首成績最好的一批學子,重點關注,第一保護梯隊要求就緒!
本屆恩科‘考運’極好之人,重點布防!
命案現場保護起來,暫時不準任何人進出!
錦衣衛眾人一邊聽令,一邊也有些不太明白,這意思是……彆處也會有亂象?
不明白,不妨礙他們依令行事,速度非常快的趕往各處地點,然後就發現不對勁了。
有些人慢了一點,黑衣人已經到了,正準備對學子下手;有的人時間差不多,正好和黑衣人撞了個對臉,黑衣人目標明顯,刀尖指向,就是學子……
那還等什麼,打啊!揍死他們!
錦衣衛隊伍裡大多是武夫,整體文化水平不算太高,他們平時對自己身份很驕傲,並不覺得自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可他們內心也是認可讀書人的,朝廷太多治下文官是讀書人,而且讀書人那腦子,也的確擅教化之功,每屆參加大考的學生都是人才濟濟,你怎知哪個不是棟梁之材,哪個將來不能惠澤百姓?沒準一不小心,就有幾個流芳百世的名臣呢!
武夫文官向來有些小摩擦,經常有觀念上的矛盾,雙方都有冥頑不靈,說不通人話的垃圾,但大多數都是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和樂的,這些學子,是大昭的未來!
他們不能讓彆人斷了大昭的根,也不能讓學子們對大昭失望,大昭好著呢,我們以武保護百姓,保護你們,你們以文,用智慧,為我們開創更好更美的日子!
錦衣衛們一腔血性,刀鋒所向,皆是來敵,哪怕一時來不及,用自身肉骨為盾,也要護背後學子周全!
學子們臉上濺到了溫熱的鮮血,有敵人的,也有錦衣衛的,他們以往人生十數年都在埋頭苦讀,可能天真無憂,可能窮困落魄,但甚少直麵這樣的殘酷瞬間。
他們的手在抖,他們的腿失了勁,但他們的心,有一簇簇火燃了起來。
有人在保護他們,非親非故,就願意舍棄性命相護。
那他們還有什麼好怕的?縱此身血灑,骨焚人亡,也是天地一股清氣!隻要死不了,隻要堅持下去,他們也可以有機會,成長為更好更強大的人,保護身前這群舍命的人,保護更多的人!
一處危機解決,錦衣衛按照命令集結學子,一起送往安全之處,學子們自發列隊配合,受了傷的互相攙扶,儘量加快速度,沒一句抱怨,錦衣衛們完成交接,繼續前往下一個目標地點……
每一處行動地點,都在發生著相同的瞬間,模式基本一模一樣。
錦衣衛們奮力乾著活,空閒時也難免尋思,指揮使真是神了,為什麼能提前知道這些地方會發生意外?為什麼對一切都這麼了如指掌?難道真是神仙不成?
所有人都在忙碌,仇疑青的身影更快,他身先士卒,永遠衝在最前麵,每到一處,都似話本裡的威武將軍,精準的掠過人群,穿越風聲,奪取黑衣人性命,拎起嚇傻了的學子,扔給後麵錦衣衛,保護起來……之後迅速前往下一個地點,重複同樣的事。
他速度非常快,判斷精準,從未有過猶豫和停留,大腦始終保持高度運轉,永遠都知道前方戰場在何處!
還真不是運氣,指揮使就是什麼都知道,就是什麼都算到了!
錦衣衛們根本不必懷疑,指揮使臂之所指,就是他們的前行方向!他們不必考慮其它,死心塌地的跟著走就是!隻要有指揮使,所有的困難都不是困難,指揮使永遠能給他們方向!
北鎮撫司裡,葉白汀站在廊下,微閉了眼,聽風聲過耳。
風聲很輕,也很遙遠,以他的耳力,感知不到太多,卻能讓他心中平靜。
他很快明白了,這一切為什麼會發生。
他和仇疑青之前有各種討論,思量,從懷疑科舉存在舞弊開始,就知事關重大,今年的殿試非常重要,結案選在今天,一是各種證據需要時間搜索集結,有些昨晚才到,另一個,也是因為明天就是殿試正日子,等不了了。
一旦殿試出錯,皇上顏麵有失,或還有方法挽救,對朝局政權穩固的不利,可就沒那麼好挽回了,‘朝政’看起來隻是兩個字,一步一步穩下來,卻是千難萬難。
可這些他們知道,這群人不知道麼?
葉白汀想,如果他是操縱科考舞弊的幕後黑手,如果他是三皇子,再小心翼翼的布局,下網,搭建這個派係,也一定會保有警惕,對未來可能發生的意外提前預警,製作備案,會選的當然也是最便利的方向——比如攻擊天子!
這些人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錢財,想要獲得錢財的方式千千萬,光是從商,隻要能網羅到合適人才,就能使資產十倍數十倍的翻,何必用在科舉之上?
製造科舉舞弊,當然要為自己網羅儲備人才,但僅止這個,還不夠,聰明人做事都愛博個大,一石數鳥,隻這點收益,怎麼夠滿足胃口?當然還得順便挖個坑,一旦敗露,就扔出這件事混淆視聽,下皇上的麵子,亂朝綱政局,抨擊文臣集團——
甚至還可以祭出幾條自己養的,不聽話的小魚,一麵加強事情的真實性,一麵警戒自己這邊的人:好好看著,誰不聽話,就會是同樣的下場。
葉白汀垂了眸,凝神細思。
科舉舞弊持續有十餘年,也就是說,至少是三四次大考,看起來時間很長,實則次數並不算太多,對方人少,機製也不成熟,必是希望一步步走穩,需要提前很久做各種準備,不願意出事的,天子加恩科是去年近秋才放的消息,今年就考,留給他們準備的時間不多,他們會急於求成,再押一場嗎?
章佑找路子,沒有被允許,最後不在榜上。
耿元忠沒有幫他,因為組織規矩,賀一鳴被他威脅,也隻是虛與委蛇,並沒有真正幫他,可他們都不幫忙,僅僅是因為規矩?他們可都是不守規矩的人……
章佑已經知道他們的秘密,自身性格上有缺點,注定成不了什麼大人物,可也不是一點用沒有,組織缺人,底下跑腿也不是不可以吧?為什麼距離這麼近的人,都要推開,甚至不惜殺了,也不能用?
是不是意味著,這次恩科本來就很敏感,不能出問題?
他們準備的時間太少,不敢押所有賭注上桌,隻能放棄一些不緊要的……
葉白汀垂眸,指尖輕輕撚了撚。時間太緊,他們雖抓住了人,還未來得及問出更多,不知道今次大考都有誰作弊,數量幾何,沒辦法準確鎖定,但現在看,必不會更多,可能也就一兩個,三皇子……可能比他們還不希望科舉暴露,因為這是他好不容易搭建的路子!
現在自爆‘舞弊’問題,當然不是知道自己錯了,就是想借題發揮,不被查出來,還好,大家相安無事,被查出來了,我不好,你就不能好,這件事就得大張旗鼓的鬨,鬨的你天子無顏麵,鬨的你朝臣激憤,鬨的你百姓人心惶惶,鬨的你大昭雞飛狗跳,再無寧日!
他們選擇要殺的人,也絕不是真正的舞弊學子,反而是那些無辜之人,名次越靠前,越跟他們沒關係,越可能成為朝廷人才的人,越是他們攻擊的重點!他們得不到,也不能讓朝廷得到!
葉白汀眸底冰寒,若如此,本屆損失就很慘重了,如若這些名列前茅的學子喪命京城,大批死亡,還真的可能迎來更大的震蕩!
這都不是天子的問題了,這是以後學子還敢不敢讀書,敢不敢考你的官的問題!沒有人心,沒有人才,天子還怎麼掌政!
“沒關係……沒關係的……”
葉白汀深呼吸,他能想到的,仇疑青一定也能想到!一定能來得及……一定來得及把這些人救下!
在這次案件發生,他們的目光投向科考兩個字的時候,就一起調取了大量卷宗信息,有往年的,也有今年的,今次參加恩科大考的學子資料,他們手裡都有,都曾看過不止一遍,對很多名字記憶深刻,才華特彆好的,才華特彆不好的,性格很特彆的,非常不起眼不讓人重視的,他們都有了解,甚至閉上眼睛,葉白汀就能回憶到當時的卷宗,這些學子往日的成績如何,家世如何,本身體貌特點,現住何處……
他記憶深刻,仇疑青定也一定是!
認識至今,葉白汀從未懷疑過仇疑青能力,外麵的危機,他一定能解決,但這還不夠,彆人費這麼大事,除了這些攻擊,還有沒有彆的?
思索片刻,他目光一頓,轉向詔獄——不知裡麵這兩位的分量,足不足夠彆人來營救?
“嗬。”
不怕你來,就怕你不來!
葉白汀也不在廊下站著了,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圍著整個北鎮撫司轉了一圈。
還不錯,各處防衛嚴格,滴水不漏,大家神情比往日嚴肅,明顯警戒更用心,卻並不過於緊張,畢竟外出和看家一樣重要。
葉白汀繞了一圈,感覺最薄弱的地方……也不能說最薄弱,隻能說最容易攻擊的地方,大約還是上次雷火彈案時,被攻擊過的牆。
這道牆離詔獄最近,外連護城河,雖也是司裡防衛劃出的重點,卻也是彆有用心之人看到的,最易下手的方向。
眼看半下午,過會兒就黃昏了,葉白汀也沒回房間休息,叫了狗子過來,陪它玩球。
狗將軍今天有點暴躁,好幾天沒出去執行任務了,它閒的有點難受,今天外頭錦衣衛集結,明顯有動靜,最後竟然沒有人來請狗將軍!狗將軍有小脾氣了!狗將軍要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