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完口供,申薑又去了玉玲瓏的房間。
他了解過,最近一段時間,朝廷內外忙著接待使團的大事,達哈這邊作妖不斷,說想看歌舞,辦酒宴,小聚小飲早有了好幾輪,教坊司那邊派了玉玲瓏過來,這些日子,玉玲瓏獻舞不止一次,總在使團停留,為她方便,達哈專門分了一個房間給她,以備夜深離不方便走時,在此休息。
但這個房間是有些偏的,在西側靠外牆的地方,距離使團聚集居住的院子很遠,大約也是因為如此,玉玲瓏才偶爾敢留宿,因為距離大昭的守衛很近。
申薑進房間觀察了一圈,裡麵花裡胡哨,擺了很多東西,女人用的脂粉首飾,各種花色各種質料的裙子,大小不一,有些樂器他根本認不出來,這一點那一點,沿著牆架,擺滿了整個房間。
房間中間空出很大一片地麵,中間地板非常光滑,甚至泛著光。
申薑仔細觀察了一下,房間很乾淨,為了招待時團,鴻臚寺的人並沒有偷懶,甚至重新修葺封漆,玉玲瓏又是個姑娘家,愛乾淨,房間裡並沒有太多灰塵,中間這片地麵這般光滑……應該是經常踩踏。
踩踏頻率高到磨光地麵,想也知道不是一般的事,她在房間裡練舞了?
深夜留宿,自己的房間……申薑想著少爺紙上提示,總結著關鍵詞,這姑娘長袖善舞,不說適應,起碼懂得怎麼樣對所謂的‘酒桌文化’虛與委蛇,她從內心不喜歡這種事,不喜歡那樣‘伺候’男人,可又沒辦法的接受。
但她好像很自律,對跳舞這件事並不抵觸?
“咦?這是酒壇子?”
申薑在一邊牆角高架上發現了兩壇酒,黑色陶器,不大的小壇子,兩個一模一樣,最多也就能裝三斤酒,一個泥封未開,紅布蒙的結實,另一個明顯已經打開過,有酒味沁出。
他靠近聞了聞,很香。
申薑不敢說自己是個懂酒的人,但閒來沒事,也愛喝兩口,好賴還是分得清的,這酒味道並不濃重,初聞好像太淡,細品有一絲絲回甘,久久縈繞鼻間不散,讓人很想嘗一口……
這是好酒啊。
這姑娘會喝的!
申薑仔細觀察了下,這個架子的擺放位置略偏,進房間的人第一眼必不會看到,兩壇酒而已,隨便放在地上或塞在櫃子裡都裝的下,卻被放在了這個滿房間最漂亮的架子上……玉玲瓏應該很珍惜它。
一壇酒泥封完好,一壇酒已經打開,喝了一半,打開的這半壇,她是同誰一起喝的呢?難不成她在這裡養了個人?
“申百戶!這裡有發現!”
“來了來了!”
申薑忙得腳打後腦勺,困惑疑點太多,沒什麼時間思考,隻能把查到的點又一一寫下來,讓人送回北鎮撫司,交給少爺,請他有空的時候捋。
夜深人靜,滴漏聲寂。
葉白汀早已完成所有工作,回到房間,將所有送回來的信息紙條鋪在小幾上,盤膝對坐,一點點整理,死者麵貌在他腦海漸漸清晰。
舞姬玉玲瓏,看起來非常適應規則,處處吃得開,混的很好,但她應該不太喜歡這樣的生活,她對男人的靠近是真的抵觸,但又抵抗不了,可這些外界磨難,似乎都未能擊潰她的精神世界,她對舞蹈有很單純的喜歡和投入,夜深無人時也會自己練,對酒,也有不同的理解和態度,被那麼勸酒灌酒,幾乎每個獻舞的日子都會被迫喝醉,都會吐,還是沒打消她對酒的好感……她有很好的酒,很好的品味。
跳舞不是錯,酒也不是,錯的是那些態度不一的人。
她不想隨波逐流,真的委身某個男人,她有很多藏在心底的秘密,也有想保護的東西,珍視的人。
酒壇裡的那一半酒,是和誰分享的呢?她的生活圈子裡,最能走近,最容易成為朋友的人,是誰?
申薑猜想玉玲瓏是不是在使團養了個男人,能一起分享酒,還能夜裡在房間跳給對方看,葉白汀卻覺得不大可能,對玉玲瓏來說,在自己的小空間裡,舞和酒都是很私密的東西,超脫世俗,賦予了另一種精神層麵的意義,不是知交到一定程度,不可能分享,親密這種事,遠遠不夠。
使團來的時間很短,不足以建立這種‘知交’,女孩子對於情感的感知和表達,細膩程度要求很高,做到這種事,並不容易。
葉白汀仔細翻看了手上資料。
玉玲瓏長得漂亮,很容易被男人喜歡,但在教坊司,這是一個競爭點,就算她自己不鋒利,也很容易‘擋彆人的路’,很難交到知心朋友,她的四周充斥著各種謠言小話,實在無法和誰交往過深。
那這個人是誰呢?誰能出現在她的生活圈子裡?
葉白汀指尖滑過桌麵,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昨夜也在酒宴的,另一個女人,蘇酒酒。
今日問話,蘇酒酒說她被指錯了路,才不小心到了前廳,她當時就準備離開了,奈何被魯明看到算計,走不掉,可酒宴發生在夜晚,昨晚蘇記酒坊的確需要過來清貨補貨,但這是前番訂單交易後的查漏補缺,她師弟一個人來便可以,為什麼她也來了?
就不怕深夜路黑,出了意外?
她說被人指錯了路,才到了前廳,那她原本想去的地方是哪裡?這個酒宴上,是否有她想見的人?
玉玲瓏被人追逃,慌不擇路,一路跑到了東邊空置廂房,她不想被人欺負,可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喊出來,為什麼?她有什麼顧慮?
這兩個姑娘有關係嗎?
一般的酒局也就算了,這夜玉玲瓏受到的侵犯,並非來自一人,這群男人喜歡在酒局上玩這一套,自也不會存著什麼好心,一個女人未必能滿足他們,他們是不是有了彆的獵物,是不是藏著更肮臟惡心的想法?
這個酒局裡,到底是誰在主動出擊,誰在引誘誰,誰在威脅誰,誰在抗拒誰?
還有魯明。
他的酒盞上,留有玉玲瓏的指甲痕跡,可見當時雙方推拒的力道有多大,他一個師爺,無官身無家世,能登這種大雅之堂,會不會……有什麼地方,讓達哈很滿意,讓他的直屬上官鐘興言很滿意?
他的工作內容,真的隻是簡單的幫鐘興言料理生意,陪伴接待使團首領這麼簡單?他謀的到底是財,還是色,還是這些財色,其實都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彆人?
葉白汀指尖落在桌上,彆的不好說,這些男人誰好色,應該是能查得出來的。
腦子轉了一天一夜,實在有些頭疼,堅持著把自己思考的問題寫下來,折好,遞給外麵錦衣衛,讓他們分彆送給申薑和仇疑青,他就有些堅持不住了,迷迷瞪瞪的洗了臉,上床睡覺。
昏睡過去前,他聽到了狗子噠噠噠的跑動聲,夜深至此,狗子都要睡了,仇疑青還是沒回來,他在乾什麼呢?
仇疑青還真有點忙。
今天晚上好像說好了似的,卡著使團出事的當口,到處都在動,隆豐商行有動靜了,石州那裡傳來最新的消息,燕柔蔓也送來特殊線索,使團的人竟然也蠢蠢欲動!
比如那個副首領,叫木雅的,並沒有乖乖在院子裡呆著,而是蒙了麵,跑出來,行蹤詭秘,目標未知。
四處線頭太多,根本抓不過來。
鄭英跟著仇疑青飛簷走壁,上躥下跳,累的一身汗,差點要罵娘:“他們使團今天不是出了命案麼,怎麼還這麼能鬨!”
“就是因為出了命案……”
仇疑青看著前方暗夜裡的身影,眼梢眯了起來,就是命案存在,才更方便渾水摸魚。命案動機可能牽扯各個方麵,這個時候動,外人便很難分辨清楚,他們的行動目的是為命案,還是其它。
一路往前,路過熟悉的地點,那是北鎮撫司。
仇疑青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房間,窗內的燭盞已經熄了。
今夜……他怕是回不去了,也不知小仵作能不能睡的好。
“……咦?前頭是蘇記酒坊!木雅彆是要對這家人動手吧……指揮使不好了,蘇家人怕有危險!”
鄭英落音未落,仇疑青已經快速縱躍出去,幾次腳尖輕點,就飛掠到蘇家酒坊外圍!
然而根本用不著他,前頭的蒙麵人剛剛到蘇記酒坊牆頭,還沒進去呢,裡頭就嗖嗖幾聲,射出幾枝竹箭,三息之後,蘇屠身影出現,瞬間躍至房頂,背上有弓,手裡拿著自製長木倉,銀頭映著夜色凜冽寒光,目光如鷹隼有力,因腿腳有殘缺,站姿仍然不似尋常人好看,可沒有人能忽視他在這一刻顯露的殺氣。
他是退伍老兵,他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