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薑盯著他:“江大人,就不解釋解釋?”
豈料江汲洪直接轉了頭,看向魏士禮:“本官記得此事由你督辦,因何如此,中間是否有問題,速速當堂釋明!”
申薑心內豁了一聲,我們問你,你問下麵人,倒是推的一手好鍋!
“申千戶,得罪了。”
魏士禮接過卷宗,仔細看了一會兒,方才歎了口氣:“下官想起來了,這個,應該是當地報錯了,下官第一次按流程審核時,看到‘良’字,本是按了下去,沒往上報樊陌玉升遷轉職一事,因為不合規矩,但後來接到了新材料,才知是當地鬨了烏龍,報錯了,樊陌玉當應是優,這才重新提交,未料錦衣衛查到了這個……不知是錦衣衛查到了最初的錯誤信息,還是樊陌玉造假,騙過了吏部?”
這是要把錯全都推到彆人身上,當自己不知道呢。
申薑冷笑一聲:“那這次錯了,這回呢?這回呢?這回呢!”
一樣一樣,他手每每翻一次,就是一次考績變化,從良變成優,甚至從劣變成優。
魏士禮一看,立刻搖頭:“這些不是下官過的手,千戶不若問問方之助!”
“下官亦不知。”
方之助似乎料到了火會燒到自己身上,拱了拱手,反應很快:“此事從頭到尾都是魏侍郎負責,下官不過幫忙打了個下手,整理了些文書,並未追問個中細節……會有越權嫌疑的。”
魏士禮眯了眼:“是不是你害我!”
方之助表情淡淡:“怎會?分明是你要害江大人啊。”
果然少爺說的沒錯,這事一出來,立刻就得狗咬狗!
申薑看了眼坐在下首,老神在在的葉白汀,哼了一聲,直接從準備案幾上拿出更多文書,全部都是在外衛所執指揮使令,查到的東西——
一些官員的考績,從良變成優,從劣變成優,不僅有樊陌玉的,還有潘祿的,甚至有其他人的,厚厚一打,隻要眼不瞎,都能看清楚上麵寫的是什麼。
這件事,今天就是要拽出來,就是要拎清楚!
葉白汀看著江汲洪,目光明亮到銳利:“吏部派官流程無序,疑似存在‘買賣交易’一事,錦衣衛已有證據在堂,江大人真的不辯駁幾句?”
竟然直接說了出來!
廳堂瞬間一靜。
再抬頭看指揮使臉色,全無意外或製止,明顯是早有共識,那將各種細節呈報天子……再正常不過,天子聽到這種事,還真得震怒!
朝野上下,官員無數,所有調任派遣,基本全部要經吏部,吏部膽敢做這樣的事,朝局危矣!
江汲洪仍然麵不改色:“錦衣衛指控好無道理,就憑這些,就認定我吏部出了問題?我吏部雖攝官員調任派遣,但大昭有那麼多官,吏部怎可能都認識,便是申千戶這些文書裡提過的人,本官亦無交往,不熟識,因何為他們走動,又如何為他們走動?”
“簡單,有中間人啊。”
葉白汀目光逼視:“江大人不會以為,錦衣衛就拿了這點東西,來迫你說實話吧?你吏部之人常去場所,私下誰和誰見了麵,中間事涉銀錢還是其它,之後這些銀錢最後的流向——錦衣衛一清二楚。”
“花船,商行,錢莊,貨品交易……”他一樣一樣,慢條斯理的點出來,“需要我直接報名字麼?江大人想要地名,還是人名?可是你得想清楚,錦衣衛報了,和你自己說,量刑是兩個概念。”
江汲洪仍然搖頭:“你所言這些,本官皆不知曉,本官隻知,手下每一次簽章,都合理合規。”
葉白汀:“都到這時候了,就彆談什麼公正公平了吧?你言你所辦之事都公正,所升之人都公平,那其他考績數年評優的,你為何不擇,為何不選?他們的難道不配?”
江汲洪:“官署事務繁忙,總有先來後到。”
“哦,需要排序,那江大人這裡的排序資格,又是什麼標準呢?”
“照舊例。”
“何種舊例?”
“那就得問問兩位廠公了,”江汲洪麵色仍然不變,“吏部辦事條例大都沿習之前,本官到任後亦是如此,未有任何改變,若說有紕漏……本官此次記得教訓了,但若溯源追責,本官不敢獨攬。”
富力行和班和安眼底齊齊一陰,雖未有對視交流,表情神態已然如出一轍。
葉白汀就知道不會太順利,這麼大的事,江汲洪怎麼可能不知道,但他為官多年,人老成精,不老實,沒關係,夏日天光漫長,他們有的是時間耗,所有東西,總要一點一點,全都摳出來!
“二位廠公?”葉白汀看向兩個公公,微笑,“江大人的話,可都聽到了?可有話說?”
這明顯甩鍋,拉人下水的行為,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何況玩了半輩子心思的公公?
富力行手收在小腹,歎了一聲:“江大人不厚道啊,你吏部的事,因何問咱家?就算行事依照舊例,也是你吏部的舊例,咱家一個閹人,是你吏部的人,還是去過你吏部當過差?”
江汲洪眼簾微垂:“公公確非吏部人,也未曾在吏部當差,但在先帝年間,曾不止一次指導蒞臨,定下條條規矩……”
仇疑青:“不知當年吧,近一兩年,或者就在兩個月前,兩位公公不也給過江大人指導意見?”
富力行倏的睜圓了眼。
這是葉白汀第一次看到廠公失態,不管富力行還是班和安,每次見麵都很穩,發生了什麼事,都一臉波瀾不驚,隻不過前者總是帶著一副假麵,看似諂媚更多,後者從來都是微笑慈善,看起來沒什麼鋒芒,這種形於外的驚訝,還是頭一回,好像根本沒有意料到,仇疑青會賣他們?
這表情解讀出來類似:豁,瞧不出來啊指揮使,你個濃眉大眼的,當時是在騙人,詐我們的供是不是?詐完我們,這回同樣的套路搬到堂前,詐彆人來了是不是?和著您兩頭通吃啊!
葉白汀就看到,仇疑青麵向富力行,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不怎麼明顯的弧度,絕對不是什麼滿意的微笑,而是在提醒,或是警告——
就詐了你們,怎樣?北鎮撫司堂前,誰敢放肆!
富力行眼看著就蔫下去了。
葉白汀仔細回想,好像是在他和仇疑青深夜聊過‘官位交易’這個可能後,沒過多久,仇疑青那邊的反饋就回來了,說確有此事,真正要沉下心去查,證據在握,需要一定的時間,比如剛剛申薑拿出來的那些衛所回執,都是在昨天才收到的,仇疑青怎麼可能那麼快?
想來是確定了方向,在沒有找到更多佐證之前,就進宮敲詐兩位廠公了。
不過東廠廠公還是不行啊,到底年輕了些,你看看人西廠班和安,多鎮定,估計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出了,被賣就是宿命,到現在都神態平和,一句話都沒說過呢。
陽光透過窗槅落在廳堂,夏風輕拂枝椏。
廳堂安靜了許久,江汲洪都沒說話,不知是在考慮其它還是什麼,葉白汀便就著仇疑青的方向,看向富力行:“富廠公可願為證,證明吏部派官一事,存在違規行為?”
富力行一怔。
這個證明,可不是一般的證明,錦衣衛這是把他算計進來了啊!
他眼珠滴溜溜轉到左邊,再轉到右邊,差點想抽自己一嘴巴,叫你欠,瞎出頭!
不過麼……反正有些事跟自己沒關係,不如就送個人情給北鎮撫司,不送……估計也會被壓著送,錦衣衛都知道這麼多了,今日恐怕不能善了,吏部走到頭了,不如自己主動幾分,還能多份臉麵,當即站出來,氣勢萬千:“咱家願意!”
他不但說了,還這麼做了,隨手就從胸前掏出一封信,遞上去:“喏,這是一封江大人寫給咱家的信!”
“分明就是他自己不才,遇到麻煩不知如何處理,來問咱家討主意,這人家吏部的事,咱家一個閹人,怎好涉及?後妃都不能乾政,何況咱們,咱家不便多言,就講了些早年的例子給他聽,誰誰誰怎麼鑽的空子,後來怎麼被懲罰……咱家當真是一片好心,以為他知道這些,好引以為戒,杜絕類似的事發生,誰知他竟學了人家鑽空子的法子,這麼乾了!這事可都是江大人自己乾的,跟咱家沒關係!”
江汲洪的臉黑了:“富廠公慎言!本官並——”
“慎什麼言!這信不是你寫的?”
“信是本官寫的沒錯,但本官隻是詢問而已,並未做過這樣的事,也不知道是如何發生的!”
葉白汀適時插話:“遂江大人認可錦衣衛判斷,認為吏部派官存在‘交易’,隻是不是你辦的,你什麼都不知道?”
頓了片刻,江汲洪道:“是。”
他眸底微閃:“本官還是那句話,就算有這個想法,怎麼實施?本官是有些權力,可這些人並不認識,途徑何來,如何到信,怎麼交付彼此?”
“倒也不難。”
葉白汀將視線轉到場中唯一的女人:“敢問姚娘子,江大人可是你的入幕之賓?”
簡簡單單一句話,便讓江汲洪變了臉色。
可見這個問題有多關鍵。
姚娘子卻很大方,紅唇一勾,笑容明媚:“奴家怎麼說,當年也是豔冠京城的紅牌,伺候過的客人不算少,便是同江大人睡過幾回,又有什麼好稀奇的?”
葉白汀:“我問的不是當年,是近來,就比如今年這幾個月,江大人可照顧過你的生意,同你相熟?”
姚娘子:“那沒有,不熟。”
“不熟,為何總往你的花船跑?”
“瞧公子這話說的,船上少了奴家,不是還有其他姑娘?”
“可我聽聞,江大人口味不同,好少婦,最好是沒了大夫的……”
“小公子慎言!”
江汲洪突然暴怒出聲:“本官私下喜好,與案子無關!”
有指揮使在,葉白汀不怕任何人發火,慢慢悠悠繼續:“錦衣衛查過江大人在花船上的玩樂,除了命案發現的那兩夜,其它時候很少點姑娘相陪,倒是與姚娘子□□頗多,江大人家中夫人早逝,後院小妾也都是年紀略大的,江大人就是好這一口,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緣何不能說?”
江汲洪目光不善的看著他。
葉白汀從容回視:“江大人是不想承認,還是不能承認?姚娘子於你而言,有更重要的用處,是麼?你不認識樊陌玉,不認識潘祿,但姚娘子都熟,都認識,是她將人介紹於你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