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
冷冽月光掠過瓦片, 脊獸挺拔眺望遠方,威嚴凜凜,往下是點滴血色, 刀光劍影過後的劃痕,血腥氣息之下,掩不住滿地屍體,血流成河。
“報——”
來人是個小兵, 十六歲,還是個少年,心性沒那麼穩,顫抖著手行禮:“申千戶!人跑了, 江汲洪和姚娘子,全部被劫走了!怎麼辦!”
“怎麼辦?”
申薑咬著紗布, 另一頭拿在右手上,給自己包紮受傷的左小臂, 拎著的繡春刀尖上還滴著血,眉目前所未有的凶悍:“當然是追了!”
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腦子沒那麼聰明,去年秋天才開始被少爺帶在身邊調教,一路從總旗升到千戶,他知道自己這小一年進步了很多,也知道不足更多, 他沒有指揮使的運籌帷幄, 決勝千裡, 也學不會少爺的聰明伶俐同,一眼看透人心,危急局麵突然蓋臉而來, 他真想不清路子,看不到全局,拿不準從哪個方向下手才最精準。
彆說少爺了,那個穿著竹枝樓跑堂衣服,過來送假信的人都沒逮住呢!
但是,有人膽大包天,到北鎮撫司來劫人了……衝的還不是詔獄裡,罪大惡極的那幫人,而是在詔獄之外偏牢,押著交待事情的江汲洪和姚娘子!
這是什麼意思,還用多想?
眼前兩件事,一,少爺被人威脅,調開了;二,黑衣人喪心病狂的過來劫人,這兩件事要是沒關係,他把頭摘下來給對方當球體!
沒跑了,就是那混蛋三皇子!甭管對方有多少道心思,最終衝著什麼,反正就是不想讓錦衣衛好!
指揮使睡了一下午,到現在還沒醒,沒辦法,他得扛事,找不準方向,找不到少爺,沒關係,這不打瞌睡碰上枕頭,人家送上門來了?讓這夥人帶路啊!
少爺離開之前,安排的不可謂不嚴密,還有指揮使布下的各種應急預案,條條樣樣都想到了,勢必要把北鎮撫司打造得鐵桶一般,叫人有來無出,他們隻要按部就班,照做就完事,甭管是誰,都彆想帶走北鎮撫司一個人,可這些罪犯,江汲洪姚娘子之類,哪裡有少爺重要?
一百個他們,都不及少爺性命金貴!
開個口子,放人犯被劫走就劫走,詔獄不還有一個魏士禮?夠用了,‘丟了’這兩個,悄悄跟蹤上去,找到方向,把少爺救回來才是正事!
少爺回來了,這些人又算個蛋!而且人也不一定丟麼……他們錦衣衛可不是吃素的,救少爺回來的時候,就不能順便把人給逮了?逮不住,少爺那腦子,頂整個北鎮撫司了,回來仔細一思量,認真一分析,再加上他們走訪排查,想抓誰抓不到!
不過是叫這兩個人輕鬆一會兒罷了!
申薑給自己包紮好傷口,手裡繡春刀一揮:“都跟老子走!”
“可就這麼放人走了,回頭千戶你……”
“怕個蛋!今夜之事,老子一人承擔,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被我威脅,不得不跟著乾的,日後被責疏漏,打板子撤職,都算我一人頭上!”
申薑手往前一揮:“都給老子衝!少爺要是找不回來,你們一個一個,都沒好果子吃!”
今天晚上的事實在憋屈,彆說丟了千戶百戶,他就是回去當小旗,也絕不讓少爺叫人這麼給欺負了!
“是!”
“潛行追蹤路數熟的,給老子往前去,新兵蛋子,給老子留在司裡,誰也不準腦子一熱往外蹦,少爺先前安排好,保護指揮使的,都給我多長幾個心眼守著,今天晚上,指揮使要是出了事,少爺要是尋不回來,一個個的都彆活了,指揮使和少爺曾以性命守護我等,我等舍了這條命又何妨!”
“是!”
錦衣衛們準備就緒,蓄勢待發,很快從北鎮撫司衝出來,借著夜色掩映,小尾巴一樣,死死咬住前方‘被劫走人犯’的蹤跡,一點點追逐,一點點擴散……很快,看到了水麵上的幾艘船。
大船之上,形勢也是相當嚴峻了。
經由□□對著,被扯出來分成兩幫,激情對罵,又強行壓製後,有些人精神已經相當疲憊,也有些人,心裡開始轉著其它想法。
船上百姓是真的多,黑衣人經由□□才能控製,人數差了很多,也沒有辦法全然壓製,盯住所有人,在外圍的自然看的緊些,在包圍圈最裡邊的就有些疏忽了,這些百姓做不了什麼大動作,偶爾一個眼色交流,竊竊私語……卻是可以做到的。
這些黑衣人大半夜的,逮了這麼多人來,又是恐嚇又是威脅,嚇唬了這麼半天,卻隻用□□對著他們,沒有其它動作,為什麼?像不像是……在等待什麼指令,未有指令之前,不敢隨意動手傷人?
隻要剛剛耳朵沒聾,沒嚇得失去理智,所有人都能聽到空中劃過的響箭,一些視野角度比較好的,能看到擦過天邊的燦爛煙火,雖然很小,但夜色暗暗,不要太明顯。
每次這種聲音過後,船上黑衣人都會立刻行動,天邊彩光顏色不一樣,黑衣人的舉動也不一樣……
遂是不是,這裡發生的一切,都要取決於稍遠處彆人的行動?偶爾要打要殺要亂,偶爾又安靜很久……是不是就意味著,遠處的人也在考慮,也在商量,或者談判?
那隻要談判的這個人給力,局麵也不是不能解!
而且黑衣人到現在,都沒有對現場任何一個人下手,是不是遠處談判的人裡,對這一點很重視,不能允許?
聰明人心思轉開,各自思量小主意,三樓角落的葉白芍自也不甘落後,想到的比這多多了。
比如大家都是被抓來的,為什麼彆人都在廳堂,就她單綁在三樓偏角?她因何特殊?肯定不是因為家裡那死鬼男人,那男人要是惹了事,陣仗可比這大多了,她也不會這麼舒服,而且對方隻是綁著她,並沒有跟她說話,沒半點交流的意思,很明顯,她就是個用來威脅彆人的工具人,對方的目標在彆處,不在她身上。
她對誰這麼重要?
除了丈夫兒子,就是弟弟了。
丈夫概率很小,出事不是這路數,兒子還熊,沒長大,隻能是弟弟了,弟弟……北鎮撫司……
天邊的響箭,綻開的花火,彆人能看到,她自也看的到,彆人能猜到,她自也能分析,她葉白芍活這麼大,靠的可不是傻白甜。
既然她這個人質很重要,彆人不敢傷害,那有些事,不如她來開始做,比百姓們安全多了……
“喂,那邊那個黑衣服,你過來。”
黑衣人不滿:“亂喊什麼,給我安靜,否則殺了你!”
事情到了現在,葉白芍怎麼可能還怕這個,微微一笑,慢條斯理:“你們隻知把我綁來,可知我每夜此時,都要服藥?現在不給我水,不給我鬆綁,讓我把藥吃了,我當場斃命在此,你家主子,還有跟人談判的籌碼麼?”
黑衣人一怔:“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
“信不信由你,反正話我是說了,”夜白芍視線緩緩滑過左右所有黑衣人,“一會兒事成不了,你家主子怒了,知道找誰發落。”
黑衣人麵麵相覷,沒誰立刻響應葉白芍的話,但也沒辦法全不在意,盯她盯的更緊。
慢慢的,就發現不對勁,這女人怎麼突然沒精神了,眼睛慢慢閉上,額角滲出細汗,似乎很痛苦的樣子……不對,唇色也淡了,好像真的要死過去了!
黑衣人不敢再怠慢,趕緊去取了水過來,鬆開葉白芍腕間繩子,要喂給她喝:“藥呢,你的藥在哪裡!”
“小子,跟你姑奶奶,敢這麼說話呢!”
葉白芍突然撤後,手摁住他的頭,重重往桌子上一砸——
“想吃姑奶奶的藥?好啊——”
她手腕一翻,還真翻出一手藥粉,衝著趕過來的所有黑衣人,揮手就撒了出去!
“嗷——”
黑衣人立刻慘叫出聲,不知是死了還是瞎了,還是沒看清撞到彼此,摔倒在地上,發出好大聲響。
葉白芍跑的那叫一個快,身形那叫一個靈敏,直接把所有黑衣人調動起來,身後跟了一長串,都想來抓住她——活捉。
手中那麼大一把□□,就是沒有人敢放,沒有人敢要她的命!
葉白芍更囂張,很快穿過三樓廳堂,下到了二樓,嘴裡還不停,跟逗猴孫似的……鬨出這麼大動靜,船上所有人都看到了。
這女人這麼囂張,都沒有人敢要她命,所以這些□□……豈不是都是擺設?那還怕什麼,乾啊!
幾乎是瞬間,樓上樓下所有百姓全部響應起來:“乾他娘的!怕個蛋!往外衝!”
“自家婆娘還是護好了,老人家往裡走走,不就是幾個黑色的屎殼郎,怕個毛,縱使今夜死了,老子也是一條好漢!”
“方才對不住了,一時膽小,被這群孫子們嚇住了,但老子可不是慫蛋,你們瞧著,老子這就贖罪!”
有人一身膽氣,硬扛著往前衝,後麵的老人女人也沒閒著,一邊拉著孩子往暗裡躲,一邊小聲提醒彼此:“這是在水上,落水恐免不了,善水性的注意點,咱們這個時候,可彆管什麼名節不名節了,人命為大,不過也得注意自己體力,彆救了人,反倒舍了自己……”
“一般這種大船,為防意外,都備有急救小舟的,咱們可以順便找找在哪裡……”
“這麼多人,就怕幾隻小舟也放不下,咱們再找找看有沒有木板什麼的,可以飄在水麵上……也不需要扛多久,咱們這事發生在晚上,外頭響應慢,沒辦法,但肯定會有人來,隻要能堅持住……”
從葉白芍動開始,整條船上的氣氛開始不一樣,慢慢扭轉,人們慢慢有了勇氣,從一,到眾,膽子大的,有功夫的,還有一些看起來穿的像百姓,實則氣質很不一般的,全頂在最前麵,氣勢弱的,有老有幼,全在內裡,黑衣人敢用□□便罷,若不敢,今夜他們便能翻天!
東邊大船如此,西邊略小的船也如此,不知官員那邊風向如何改變,誰先動的,總之,也亂起來了,黑衣人左支右絀,因為有顧忌,反而沒辦法抵擋了!
若是最初,你敢放□□便罷,過了那個時機,等所有人撲上前,你想放也沒辦法放了,誰都知道這是致命玩意,大家撲過來第一個奪的毀的,就是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