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薑走出北鎮撫司, 馬不停蹄的趕往宮中,去找指揮使。
此次少爺驗屍,分析出來的線索太重要, 既說了要低調,悄悄的來,就得確保萬無一失, 寫字條讓錦衣衛帶話什麼的就算了, 還是他親自跑一趟, 稟報指揮使的好。
一路風馳電掣,很快到了宮門, 他翻身下馬,掏出宮牌:“指揮使現在何處?”
禁衛軍見牌讓行:“之前說是冷宮偏院, 不知現在有沒有離開。”
申薑袖子一甩, 跑的飛快, 在逼仄宮牆巷道內,截到了指揮使。
仇疑青一看他頭上的汗就知不對:“何事?”
“先換個地方。”
申薑看了看左右, 感覺不保險, 頭前帶路,找到一處視野寬廣, 四下安靜,隻要有人路過一定會先被他們看到, 絕對不會有被偷聽可能的空曠前庭,將少爺驗屍經過, 分析結果,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說了一遍。
仇疑青眸底眼波隱動:“竟以一具屍體, 分析出了這麼多。”
“可不是, 要不說咱少爺厲害呢!”
申薑還想多誇幾句, 就感覺指揮使不對勁,眼神裡有沒想到的意外,似乎也隱隱有……得意和炫耀?
他就不想說話了,甚至心裡還有點酸,行了,知道少爺是您的人好了吧,您最厲害,最有眼光!
“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雖說要查當年之事,但從哪裡查起,重點為何,兵分幾路,總要安排安排。
“你查宮外之人,”仇疑青已迅速理清思路,聲音低沉清晰,“宮中有我,昨日討論過後,懷疑本案與三皇子身世有關,我便已開始在宮中調查當年之事,結果並不如預期,死了太多人,少了很多關鍵線索。”
尤太貴妃當年為了爭寵,所到之處,一片腥風血雨,自她起了想法用‘有孕’手段固寵,後宮廝殺就比以往更激烈,隨先帝江南之行,離開之前,宮人就死了一批人,身在江南時,因‘受驚流產’,又死了一批人,回來後亦未能幸免,還是有不少人命。
離開之前,可能有時局形勢的原因,反正都不一定能回來,不如在走前處理些看不慣的仇家,在江南時就很明顯了,‘受驚小產’一事存疑,不可細究,她需得清理門戶,隱藏秘密,回宮之後,更是為斬草除根,為這件事加上最後一道鎖,堵嘴所有人,日後再不能發。
僅僅因為此事,前後清洗了好幾輪,死的這些人裡,有先帝的妃嬪,有不受寵的宮人,也有被卷進去的太監宮女。
所有這些,必和尤太貴妃無關,不管她暗中指使還是推波助瀾,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她想掩蓋的東西裡,有沒有可能和三皇子有關?或者在掩蓋自己的事時,發現了一些東西,斟酌考慮後,認為與自己有大用,便一早捏在了手裡,用來打後麵的牌?
太皇太後在這裡,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有些東西查不到,有些東西卻能按常理推測,如果沒有彼此爭鋒,讓風險擴大,根本沒必要死這麼多人,太皇太後……又知道了什麼呢?還是說,她一早就什麼都知道,不過是配合尤太貴妃,演了一場戲,順便排除異己……
找不到的東西太多,找到的東西又太雜,仇疑青暫時沒有篤定正確的思路,就得思維擴散,考慮到更多可能性,排查總結起來有些難度,申薑不大合適,還是自己負責的好。
申薑懂了,又問:“那有關孩子方麵,可有新線索?”
仇疑青:“那日阿汀進來,在冷宮偏院看到的那個老宮人,就是在當年先帝回宮後,有了孕,又掉了孩子的。”
“老宮人?可是那位衝著少爺喊娘娘的?”申薑想起少爺在忙碌間隙提起的事,感覺有些奇怪,“她為什麼要衝著少爺喊娘娘,少爺的確長得好看,可跟宮裡這些主子娘娘哪個都不像啊,不至於被誤認吧?”
仇疑青看了他一眼,道:“尤太貴妃早年為了爭寵,手段頻出,當年曾數次扮做男裝,取悅聖心。”
“哦……”申薑明白了,“那老宮人這條線就……”
仇疑青:“應當與案件主線無關。”
隻是提醒了小仵作,還有其它方向存在的可能性,比如說……孩子。
申薑皺眉:“那可是奇了怪了,這三皇子到底是誰生的?”
“目前重點,在案件相關人身上。”
仇疑青勾勾手指,讓申薑過來,附耳低聲說了幾個字。
申薑瞬間僵住,眼珠子都顫了:“指,指揮使,你讓我去試探女官尹夢秋……有沒有懷過胎?”
都不用仇疑青回答,看他肅正神色,就知道這是命令。
“這怎麼試……”
“宮中沒有她受先帝寵幸的記錄,她自己也很謹慎,這麼多年行事滴水不漏,當年與她一起當差的人都死了,她所有供言都無比對,亦無證據,此事,我們必須得自己找到答案。”
仇疑青顏色肅正:“我已尋過她數次,以她戒心,必已生疑,時時提防,此事便隻能交由你辦。”
申薑兩眼發直:“可跟她同期的人都死了,這怎麼找啊……”
“她總不可能不和外人接觸,要辦的差事,接觸到的人,買過的東西,吃過的飯,甚至生過的病,吃過的藥……”仇疑青一一提點,“禮物,話術,拉近距離……從哪個方向切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拉近距離不行,我媳婦會吃醋的!”申薑義正言辭的拒絕這一點。
靜了片刻,仇疑青眼神微深:“區區一個千戶,這般愛炫耀。”
“這怎麼能叫炫耀,這叫實事求……”
申薑剛要反駁,心中突然恍然,又明白了,他仔細看指揮使,自打和少爺在一起後,指揮使身上多了人氣,雖也經常冷著臉,但距離近的人可以感知到他一二情緒了,比如現在,這種表情,似乎下一刻就能從鼻子裡哼出來的不滿……
瞬間懂了。
指揮使沒有獲得過的體驗,我有,就是炫耀。
可這不能怪他啊,少爺就是不會吃醋嘛!不管彆人稟報事情時距離指揮使多近,少爺都不會多想,而且指揮使也不會讓人太靠近,當然就不會有這種煩惱了!
可這話不好直說。
跟了少爺那麼久,總也學到點急智,申薑轉了轉眼珠:“屬下和內子隻是普通人,同少爺和指揮使比不了,少爺信任您,您也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他才不會隨便瞎吃醋,哪像我家婆娘那樣,不懂事,有了身子更……”
“對啊!”申薑拳砸掌心,“內子是有了身子嘛,肚子裡揣了一個,總擔心出什麼意外,這才老是東想西想,您是不知道,她每天能有一百個花樣折磨我,可愁死我了唉……”
仇疑青憐憫地看了他一會兒:“……本月獎金給你翻倍,得空還是多回家看看吧。”
“謝指揮使!”申薑眼底放光,再接再厲,爭取更多獎勵,“您是不知道,家裡那口子吃起醋來,真真是雞飛蛋打,要好好哄的,什麼吃的穿的喜歡的小玩意,都得想到了,有時候還都不好使,得想法子編甜言蜜語,哄得她願意同你說話……”
仇疑青突然轉身就走:“女官尹夢秋一事,你即刻去辦。”
申薑哽住。
目送指揮使背影冷酷離開,他伸出手,拍了下自己的臉,怎麼這麼穩不住呢!剛才不是急智話術糊弄過去了麼,怎麼就不知道見好就收,過猶不及,又惹著人了吧!這下連招都不給支了,這事可怎麼辦!
怎麼驗證一個女人有沒有懷過胎……要是屍體,少爺還能幫幫忙,指點指點,可大活人……直接問的話,會被打吧?
“喲,申千戶,忙著呢!”
申薑不知不覺,已經走入主宮道,迎麵而來的是富力行,彆人打招呼,他自也要客氣回一句:“喲,這不是富廠公?捧著這麼多東西可是辛苦,主子要的?”
富力行大步而來,額角都出了汗:“可不是,主子娘娘要的,咱家哪敢怠慢?您這忙著呐,可有什麼需要咱家幫手的?”
“那可是……”申薑心眼一轉,笑了,“那可是真沒有,主子娘娘的事要緊,我這兒還能有什麼比得過?”
富力行笑眯眯:“那正好,咱家也是走不開,回頭要是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申千戶彆客氣,隨時來找咱家,咱家和少爺什麼關係,你放心,必不會坑了你。”
“那您慢走,瞅著點路……”
目送富廠公離開視線,申薑提醒自己,要嘴緊,這回東廠西廠可和以前不一樣,真能鼎力合作,有關自己利益方向,誰能心無波瀾?不能說,什麼都不能漏……
申薑撓頭想了半晌,決定去送禮。
至於送什麼……還用說麼?他需要試探的是什麼?
半個時辰後,尹夢秋收到禮物,目光一怔:“申千戶這是什麼意思?”
申薑嘿嘿一笑,眼神不錯的看著她的神情:“有個事吧,想從尹女官這裡得句實話,這不得送點您用得著的好東西?”
“申千戶這是在同奴婢開玩笑?”尹夢秋眉目平直,指著錦盒裡的藥材,“此物乃為產後女子養身之用,堪稱聖藥,實屬金貴,但……奴婢又怎麼用得著?”
申薑愣了一下:“也是……不過倒是沒想到,女官對這些事知道的很清楚嘛。”
尹夢秋視線滑過他的臉,也不知是看懂了,還是沒看懂,微微一笑:“奴婢在宮中,不知伺候過多少主子娘娘,其中有孕產子的也不少,就好比當年的尤太貴妃……不也小產傷了身子?宮中婦人體弱,總要調養,奴婢既想往上走,什麼不都得看著點,學著點?”
申薑就歎了口氣:“怪我心粗,隻聽聞此物對女子好,沒想到不應你的身體狀況,倒要跟你賠個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