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穩得住,我不行!姑母和你為了我,你們為了我,九死一生,都……”
宇安帝深吸一口氣,手握成拳,負到背後:“我不管,姑母受了那麼多苦,也該是時候叫天下人知道知道,朕能走至今日,誰才是社稷之功,誰才是肱股之臣,今日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皆都是昨日有人負重前行!”
“如若連這件事都辦不到,如若直到今日,朕都不能大大方方傾訴感恩,不能在年節祭禮給姑母光明正大燒香叩頭,朕還要做這皇帝乾什麼!”
他視線滑過龍案,眸色越來越深,上麵一遝一遝,都是明黃奏折,側邊放著玉璽,印色鮮紅,哪一樣,都是大昭至高無上的權利。
“若我走到今日,還要顧此失彼,擔心性命和前路,你我這麼多年的努力,這麼多年的拚命,又算什麼?”
他突然轉身,大喝:“仇疑青!你給我聽好了,此次,朕便以天子之身,命令你,案子給我好好辦!不僅本案事實要清楚明白,包括二十多年前的事,所有細節證據,朕全都要!他們不是想要知道真相?朕便給他們真相,天家又如何,不存在秘密,沒有遮掩,所有證據列堂,一一清算,讓天下所有人知道,看到,到底誰忠誰奸,誰在默默受苦承擔,一直不言,誰俯仰天地,問心無愧,誰又狼子野心,圖謀不軌!”
“朕要這天青事明,海朗河清!”
仇疑青單膝跪地:“臣,遵旨!”
太極殿外,葉白汀垂眉而立,緩緩闔了眸。
他今日再次進宮,一是為了破案,二是總算得了機會,越皇後總問起他,他便進宮請安,早前一直和仇疑青在一起,後來仇疑青被禁衛軍請走,再也不見,他心想急事緊要,便想過來求人幫忙留句話,說自己先走,不成想就聽到了這些……
卻並沒有很意外。
他其實早有猜測,仇疑青和宇安帝感情明顯不一般,仇疑青和他提起宇安帝時,也並沒有遮掩,直接說是幼時玩伴,好友,與宇安帝恰巧偶遇的那一日,宇安帝也未在他麵前過於提防警惕,更多是好奇想了解,明顯二人早就溝通過,遂對他的態度很自然。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幾乎從幼年到少年的整個時期,都在皇家寺廟長大,也所有人都知道,平樂長公主也在這裡,仇疑青又和宇安帝交好,說是幼時玩伴,相處模式默契自然,像多年好友,除了那個時候結下的友誼,還能是什麼時候?
彆的年紀裡,根本沒時間,也來不及,宇安帝被接回病重的先帝身邊,群狼環伺,如履薄冰,仇疑青化名安將軍,去往邊關,九死一生……
仇疑青的身世,早就向他敞開了,隻是沒有親口說而已。
葉白汀隻知長公主病逝,發生在宇安帝被接回先帝身邊之前,卻不知當時因果,是意外,還是有什麼難過的經曆,仇疑青不主動說,他便也沒問,他隻希望過往傷痛能撫平,若是不被碰觸能舒服些,他便不去碰觸。
這次的流言實在詭異,看這架式,像是一夜之間,傳的到處都是,不可能沒人操縱……三皇子傷養好了?又能出來折騰了?
葉白汀根本不做它想,幾乎立刻斷定,他們的方向沒有錯,本次命案,一定與三皇子有關!
就是因為有關係,三皇子知他們辦案能力,擔心被查出來,一些東西會暴露,這才迫不及待想攪渾水,扔出似是而非的信息,引導流言走向,轉移人們的注意力,逼迫他們不得不小心應對……
接下來,要怎麼做呢?
葉白汀蹙眉,查案之事,非一朝一夕,這幾日不管仇疑青還是申薑,包括他自己,都沒有放鬆,時時忙碌,可信息獲知需要時間,線索發現需要時間,前方的路不知道還要走多長,若是耽擱久了,流言再次擴大怎麼辦?
心思不停轉時,仇疑青已經出來了。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葉白汀回頭,看到了仇疑青的臉。
與想象中不同,仇疑青站姿情緒都有些許緊繃,臉上卻不見太多掩不住的怒色,融著陽光的眼眸裡有墨色沉浮,看起來就像……深藏於山野的猛獸被什麼東西勾起了興趣,決定下山,卻沒有忘記一個好獵手應有的姿態,要低調謹慎,務必看準了,再給予致命一擊!
“在想……”葉白汀頓了一瞬才回神,“在想本次案件和以往相比,略有些難查,需要更豐富複雜的信息量,若我們不能很快結案,風聲越來越大了怎麼辦。”
“大了,豈不是正好?”
“嗯?”
“今日的質疑越多,討論的越瘋狂,待到日後真像大白,震撼也就越多,自此之後,也不會有人忘記我娘了。”
仇疑青聲音微慢,眸底幽深:“她合該被世人記住。”
葉白汀心下一轉,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你就不怕,案子總也破不了,反倒更讓你憂心?”
這男人大約想玩一場豪賭,不僅不做危機應對,甚至還要推波助瀾,幫對方壯大聲勢,隻要他們猜測的方向沒錯,隻要這個案子順利破了,當下必會翻盤,所有口碑逆轉,收益當然倍增,可萬一出了意外呢?
“若是一切不如預期,拖的久了,長公主豈不是汙名難清?”
仇疑青卻按了下他的頭,輕輕的,笑聲融在夏風裡:“有你,有我,什麼案子破不了?”
葉白汀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笑,招搖耀眼,自信洋溢,渾身都好像散發著光芒,對比和宇安帝聊起的過往……
他不禁想,仇疑青少年時是個什麼樣子?
宇安帝說,長公主為他操碎了心,仇疑青小時候是不是有點不聽話,是個精力旺盛的淘氣孩子?少年時膽子也特彆大,什麼都敢做,認為世界就在他掌心,他無處不能去,無事不能做,他無所不能?
每個中二少年都是可愛的,葉白汀很想看看那個歲月中的仇疑青是個什麼樣子……可惜沒有機會。
“倒也是。”
他垂眉淺笑:“我們在一處,什麼案子破不了?”
仇疑青拉著他往前:“那便走吧。”
“去哪裡?”
“回北鎮撫司,同你和申薑,說說我娘的事。”
“……好。”
葉白汀任他拉著手,一路跟隨,宮裡空閒地方不少,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盤,規矩多,也不自在,不方便分析太多,北鎮撫司離得又不遠,回去一趟,費不了多少功夫。
申薑本來正在頭痛市井流言的事,被火急火燎叫回北鎮撫司,都有小脾氣了,剛想發作,就聽指揮使扔出身世大秘密,嚇的茶都噴了,整個人從椅子上出溜下來,滑跪在地……
“指,指揮使,您是平樂長公主的兒子?那豈不是郡王爺?”
長公主乃皇室宗親,生下的兒子,照皇家規矩,是要封郡王的,來日若功勳卓著,受封親王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他以前不知道!為什麼指揮使從來不說!
這個千戶不能要了,膽子這麼小,都沒眼看了,葉白汀重新給他倒了盞茶:“淡定。”
“這怎麼淡定!淡定不了啊!”
申薑扶著自己的小心臟,緩緩坐回椅子上,看著葉白汀,聲嘶力竭:“少爺你以後就是郡王妃了,沒準以後還會是親王妃!我申薑日後是王爺手底下第一號心腹,扛鼎之人……”
王妃?
葉白汀看著傻子樣的千戶,有些一言難儘:“不管他是誰,多了幾個頭銜,不都還是指揮使?”
“不一樣啊!”
要不是指揮使就在跟前坐著,怕被罰,申薑都要忍不住拍桌子了:“指揮使是指揮使,隻是錦衣衛裡的老大,可指揮使還是郡王爺,皇室宗親,當然不一樣,身上流著的是皇家的血!是貴人啊!”
申薑還想問少爺呢,你怎麼一點都不怕,一點都不驚喜,明明你才是王爺身邊最親近的人啊!
葉白汀:……
“他身上流著怎樣的血,還不是要辦案緝凶,還不是要每天晨起練功,操練你們,喂狗練狗,出去給我買豆腐腦,順便帶點我姐姐竹枝樓的小菜。”
這些話有點接地氣,申薑想起往日指揮使乾這些事的樣子,不知怎的,竟然被說服了,看看指揮使,再看看少爺,看看指揮使,再看看少爺……最後抹了把臉,徹底安靜了下來。
“倒也是。”
甭管什麼郡王還是親王,指揮使不還得哄著少爺,心疼少爺?和他這樣每日對媳婦噓寒問暖的已婚男人有什麼不一樣?
哦,還是不一樣的,少爺他不吃醋。
想想申薑就開朗了,縱使變成了皇室宗親,指揮使也不是事事如意,還是有些東西做不到嘛。
仇疑青視線掃過來:“安靜下來了?”
申薑瞬間挺直腰板,腿都下意識夾住了:“是!”
“三皇子既以此法攪局,有些事,我需得讓你們知曉——”
“等下,”葉白汀舉手,“其實在此之前,我就有個疑問,很久很久了,實在是忍不住,現在很想問,可以麼?”
仇疑青很大方:“你問。”
葉白汀:“你既是長公的孩子,當年就隨長公主在廟宇裡,和年幼的皇上為伴,那你的名字,朝野內外不該不知曉,你化名安將軍,去往邊關,大家不熟悉,不知道,可你以本名空降北鎮撫司,做了指揮使,怎麼外麵還是一副不知道你是誰的樣子?”
難不成這個名字也不是本名?還是改過的?
“我父親在外人眼裡,大約是沒什麼出息的,隻是個窮書生,年輕時身體還不好,之後早早病逝,我生下來時,他憂心忡忡,去廟裡找老方丈給我算了命,說是不能太早起名字,有損壽元,有夭折之相,晚些才好,最好過了十歲再定,遂一般人,並不知道我的名字。”
“嗯?”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葉白汀更好奇了,“那若在人前提起時,他們喊你什麼?”
仇疑青:“沒有名字,隻有排行,他們都喚我,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