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汀和葉白芍坐在窗前, 起初一人傾聽書寫,一人回想講述,後來慢慢加了討論, 茶也換了幾輪,二人表情時有變化, 有時皺眉不解, 有時耐心分析, 有時撥雲見霧一般, 相視淺笑, 眸底清明。
不知不覺間,天色慢慢暗了下去, 燭盞點燃,隨輕柔夏風搖曳,京城的夜晚,似也有了溫度。
雙胞胎從學堂回來, 也沒像以往那樣喳喳呼呼, 到處跑的噔噔響, 好像知道他們在忙, 頭一次非常乖巧的,你推著我我推著你, 占了旁邊的桌子,從小書包裡掏出功課, 做了起來。
隻到葉白汀和葉白芍聊完,起身要走,倆孩子才跑過來, 一邊一個, 熟練地抱住他的腿——
“舅舅不要走——”
“舅舅和我們一起吃飯!”
“舅舅好久沒有給我們講故事了!”
“再這樣就取締穿小裙子資格了!”
葉白汀:…………
前麵的話還好, 從小孩子嘴裡說出來,讓他有一點點被想念的溫暖,什麼叫取締穿小裙子資格?
他心中一動:“你們又淘氣了?”
“沒有!”
兩人齊齊發聲,小手往背後一背,眼珠微轉,表情如出一轍。
“弟弟今天做功課了!”
“哥哥今天也很乖!”
“難道不能獎勵一下麼!”
“我們隻想和舅舅吃頓飯嘛……”
“真的不可以麼?我們真的好想好想舅舅了……”
倆孩子開始歪頭扮乖裝可憐,臉嫩嫩唇紅紅白白淨淨,眼睛裡像汪著一汪水,不熊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
葉白汀:……
“真拿你們沒辦法,那今天舅舅就先不回,跟你們一起吃晚飯?”
“舅舅最好了!”
“最喜歡舅舅了!”
葉白汀看著小孩子純真乾淨的眼睛,心下柔軟,雖然雙胞胎偶爾,不,是大部分時間都很熊,有時候還是很可愛的,誰能拒絕這麼可愛的邀請呢?
他也算想明白了,為什麼姐姐說,父親當年隻要一看到他,隻要他快樂的跑過去,敞開胳膊要抱抱,說想他,父親就很開心……
因為這就是一種治愈,是孩子全身心的信任和歡喜,是充滿力量的。
不過雙胞胎的這份力量,隻持續到了晚飯後。
葉白汀就說,怎麼倆孩子今天這麼乖,不用人盯著就知道寫作業,還嘴巴那麼甜,原來是因為和小夥伴吹了牛,打了賭,以穿小裙子為賭注,說自家舅舅長得最好看,第一次見麵一定會看的移不開眼,不信就來試——
每日一起上課的小男孩一過來,就被葉白汀的臉折服了,認了輸,被迫換上了小裙子,丟了人,哭的跟小花貓似的,還是葉白汀給哄笑的。
將人送走後,葉白汀看著麵前排排站,手背在身後,垂著頭,眼睛不敢看人,仿佛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的雙胞胎,一時不知道怎麼批評他們,都氣笑了:“若是你們回來,我不在這裡,怎麼辦?”
“當然是去北鎮撫司找舅舅!”
“那裡有狗狗!”
“還有會飛的叔叔!”
“超好玩的!”
葉白汀:……
和著那裡成你們的遊樂場了?北鎮撫司凶名在外,能止小兒夜啼,你們膽子這麼肥,身邊的小夥伴知道麼?
他歎了口氣,挨個摸了摸頭:“都是男子漢了,下回不許這麼淘氣,小夥伴被捉弄的多了,會討厭你們的。”
“知道啦!”
“放心吧舅舅——”
“我們有分寸的!”
“爹爹之前發過話,頂多把他們氣哭,不會揍的下不了床噠!”
葉白汀:……
姐夫都教了他們什麼啊!
“你們爹爹不在家,好好照顧你們娘親。”
“嗯!”
“有我看著——”
“看誰敢欺負我娘!”
葉白汀閉了閉眼,平複呼吸,把倆孩子交給葉白芍,讓她好好管教:“我先回去了。”
“行了,你彆操心,我才是真有分寸,不會叫他們多惹事的,”葉白芍把倆熊孩子拎到身邊,“跟舅舅說再見。”
“舅舅再見——”
“記得想我們哦——”
……
夜色籠罩,月送歸人。
今夜沒有仇疑青尋來,長長的路,葉白汀一人緩行。倒也不怎麼孤獨,因他知道,雖然太忙,無法時時相伴,但此刻的風,此刻的月,他們眼裡的景,都是一樣的。
隻要這個案子破了,隻要告破……
一切就有了答案。
接下來的日子仍然很忙,像過往無數日常,每天都有新的工作內容,都有需要分析和確定的事,葉白汀開始忘記吃飯,仇疑青也經常見不到人影,申薑更是,一個案子兩邊在查,都是很多年前的事,細節線索要麼找不到,要麼很瑣碎,需要大量精力整理分析。
當然,他還有少爺這個依靠,少爺在此道就是最靠譜的,總能及時給予他更精準的方向和回饋。
就是有點沒想到,本來在查十三年前的事,那個所謂的三皇子到底從哪蹦出來的,那個冬夜到底發生了多少事,萬萬沒想到,跟著蛛絲馬跡一路走,發現竟與後宮之人有絲絲縷縷的聯係……
沒辦法,他還是得拿著宮牌,時不時就得跑進皇城走訪問話。
隻是這一次更謹慎,時時提醒自己不要暴露,有些東西哪怕不問,也不能叫彆人知道他在查什麼,短短幾天,鞋子都磨破了兩雙。
“喲,申千戶,忙著呢?”
正在宮牆內穿行的時候,申薑偶遇了西廠廠公班和安。這很正常,彆人在宮中當差,可不就時時有機會碰到?已經接連幾回了,他之前偶遇過富力行,女官尹夢秋,甚至還有尤太貴妃本人。
班和安和那日的富力行一樣,帶著一堆東西去往寧壽宮,熱的鬢間微汗,唯一不一樣的是,那天富力行自己抱著東西,班和安沒有自己拎著,後麵跟著一溜小太監,該搬該抬的,自有小太監出力。
他也笑眯眯的和申薑打招呼:“可有什麼事,需要咱家幫忙的?”
申薑這次應對比上次還完美,笑的那叫一個滴水不漏:“嗐,都是瞎忙,案子有關的都得跑,快不了,太皇太後身體才是大事,我手裡這點活兒,可不敢勞累您。”
“還跟咱家客氣呢,近來天熱,甭管是誰,出去走一圈,汗能溻透了衣裳,這天辦事不容易,咱家說真的,有事你儘管來尋,”班和安往前兩步,放低聲音,“不管宮裡宮外,還是多少年前的事,彆人都沒有咱家清楚。”
他拍了拍申薑的肩,似笑非笑,頗有些意味深長:“申千戶記住了,咱家才是最親近少爺的人。”
申薑也笑,可誠懇了:“那是,您什麼身份什麼見地,少爺和指揮使一直都很信任您,那可說好了,回頭我要來尋你幫忙,你可不準藏著掖著,有話得說啊。”
“那咱家就恭候申千戶了。”
“放心吧,回頭一準來找您!”
申薑當然不會隨便信任誰,這次的案子性質不一樣,誰都可能故意引導他套路他,但他剛才想清楚了,全部都回絕,全部都警惕,也未必是好事,不如利用起來?
就像少爺說過的,宮裡這些人心眼都多,也都想得多,會為自身利益將一些事故意誇張或撒謊,但有些東西不怕撒謊,就怕對比……
可以裝作誰都信啊!同一件事,悄悄的,推心置腹的問問東邊,再問問西邊,看看他們都怎麼回答,兩邊一對照,不就有東西了?他自己分析不出來沒關係,一字不錯的記下,傳回給少爺,少爺不就想明白了?
不過也不能問的太明顯,叫彆人猜到他在查什麼,最好是從不著邊際的細節問,看他們都給什麼……
再有之前指揮使也提醒過,宮裡可不隻有東西兩邊的老狐狸,還有彆的聰明的老人,比如皇上身邊的高公公,一路走到現在,忠心皇上,肚子裡怎麼會沒貨?
這位可是最有眼光的人,從皇上少年時,就選擇了到皇上身邊,多年曆練考驗下來,早就驗證了他的本事和忠心,如今皇上地位穩固,利益相關,他不可能再選擇任何其他人追隨,雖然當年他好像一直隱在宮中,跟各方勢力都沒關係,但他真的不知道麼?
指揮使和皇上交好,錦衣衛辦的案子,就不信高公公會不配合……
仇疑青知道申薑忙,重新調派,幫他承擔了很多工作,尤其一些難度比較大的,比如確定女官尹夢秋是否有過身孕的證據,比如尤太貴妃當年的行為,到底隻是為了爭寵做局,還是真的自己也發生了一些意外……
但還是有些難查,死的人太多了,但凡沾到一點邊,就已經查無此人,想要獲知真相,就要付諸更多的努力。
不過還是有些意外收獲的。這件事還未有確切結果,另一個線索被他找到了,女官尹夢秋,和本案第一個死者刑明達,曾有過私情,時間就在二十四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