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夜上的很快。
今年夏天很長,明明已經進了八月,天氣還是那麼熱,夜裡也沒有很涼快,忙完一天回來,累是真累,疲是真疲,也有點餓過頭了,反而沒什麼胃口,不怎麼饞肉,就想吃些清爽的東西。
葉白汀不要太懂,早就提前和廚房說好了,大師傅們動作很快,端了一大盆切好的涼皮上來,擺開小碟子,各種菜絲切好,醬汁調好,自己喜歡什麼味自己挑出來拌,口重還是口淡,全隨個人。
申薑聞到味就流了口水,沒出息的很,嫌小碗太秀氣,裝的也不夠多,乾脆拿著大海碗,挑了涼皮來拌,加了多多的辣椒油和醋,一口下去,味道那叫一個舒爽!
一邊吃著東西,還不忘答少爺剛剛的話——
“晚怕什麼,我今兒個不回去了!”
葉白汀挑一口涼皮入嘴,的確清口美味:“不看一眼嫂夫人?”
“我回來時剛好經過家門,順便瞧了一眼,她已經睡下了,這幾日,過了害喜的苦,她貪睡的很,這一覺睡過去,估摸得明天過了午才醒,我回不回去,她都不知道,家裡什麼都全乎,我小舅子的媳婦也過去幫忙照顧了,護院也看的緊,出不了事,我總自能輕省些……”
葉白汀心下轉了轉,女子孕期過程好像是這樣子,早孕反應會比較難受,過了這個階段,孕中期如果照顧的好,平日身子也健壯,的確不會太難受,希望能一直堅持下去,母子平安才好。
“也不能掉以輕心,要好好照顧嫂夫人。”
“知道了,我天天記著呢!”
申薑筷子下的那叫一個快,一頓宵夜,叫他吃出了氣吞山海的架勢。
“彆總顧著說彆人,看看自己。”
仇疑青修長手指伸過來,擦去小仵作唇邊的醬汁。
葉白汀頓了一下,對上了仇疑青的眼睛。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眨眨眼,同時想起了什麼……
葉白汀登時後仰,瞪他,眼梢順便迅速往申薑身上瞟了下,警告仇疑青:有彆人在呢,你敢不正經試試!
仇疑青:……
你離那麼遠,就算想不正經,好像也沒什麼機會。
他低頭看了看手指上的醬汁,有些遺憾的拿過帕子,擦乾淨了,繼續目光幽深的看著小仵作:“慢點吃。”
見他今天表現不錯,還算乖,葉白汀很滿意,給他夾了一筷子黃瓜絲到碗裡:“你也吃,清清火。”
清清火……
仇疑青看著碗裡翠綠翠綠,水水嫩嫩,多出來的黃瓜絲,心說他是該清清火。
一頓宵夜吃的很舒服,有燭光,有小菜,有窗外繁星點綴的夜空,有比往日都溫柔的夏風,還有竹枝樓傾情提供方子,特殊調榨的果蔬汁。
瀝乾淨了殘渣,加了青瓜還是什麼的,添了水分,中和了大多甜味,多了清爽,喝起來比茶淡,比水有滋味,且久飲不膩,還覺得清爽。
幾人乾脆茶也不要了,今晚就喝這果蔬汁了!
葉白汀放下碗,擦嘴:“咱們現在開始?”
“來吧!”
仇疑青那邊招手讓人進來收拾了桌子,申薑已經拉開小白板,麻利的在上麵寫出本案相關人的名字,標上淺顯的人物關係,比如東廠富力行是尤太貴妃的人,班和安是太皇太後的人,這些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所有人都知道。
但有些關係,就沒那麼明顯且篤定了,比如誰誰疑似是誰誰的人,申薑便以虛線相連……
葉白汀先開口:“本案凶手很聰明,手法似乎變化多端,但有很明顯的共同點,比如殺害刑明達和尹夢秋,就是酒,凶手用了一種融於酒的毒——”
申薑:“就是少爺字條裡說的,什麼芹葉鉤吻?”
“水生芹葉鉤吻,”葉白汀頜首,眸底清冽,“我們都知道,毒植種類千差萬彆,每一個科屬類彆,哪怕名字相近,習性相近,本身特質也並非一樣,我們能掌握到的,寫進醫書的,不過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隻被少數人知道,未有記錄,或者,我們整個人類都未曾涉足,鉤吻之毒,我們都知道,馬錢科,胡蔓藤類,又稱山砒.霜,斷腸草,爛腸草……”
“但水生芹葉鉤吻,喜濕潤潮濕,多生在沼澤邊,尋常人難以獲得,毒素聚於根莖,極烈,此毒有個特點,它不溶於水,易溶於酒。中毒者一刻鐘內就會發作,瞳孔放大,嘴角有白色泡沫,大概率伴有劇烈痙攣,死亡過程短暫且痛苦……以上特征,在刑明達和尹夢秋屍體身上皆有表現,屍檢格目記錄細節完備,隨時可調看。”
“所以……少爺才叫我們找酒?”申薑撫掌,真是神了!
這毒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和指揮使都找過,找的焦頭爛額,就是找不著,凶手真的有點本事,還以為這次要靠彆的證據破案,沒想到少爺還真看出來了!
仇疑青卻知葉白汀更想提示的點:“毒物有很多種,為什麼要用這個?”凶手是不是對此毒非常熟悉,得心應手?
申薑:“因為它難查啊!不為人知,誰都看不透,不認識,怎麼找,往哪找?”
“但再難查的東西,不一定真就無人知曉,‘唯一’兩個字,太絕對,如果賭贏了,就是絕對安全,毒源不會認出來被查到,如果輸了,剛好就有個人知道這個毒,認識這個毒——”
葉白汀目光微閃:“便是風險了。”
市麵上沒有,少有人認識,買不到,獨門使用的東西,凶手認為它絕對安全,給予很多信任,那麼之前,是否也有用到過?毒物的采辦,炮製,保存,使用及清理善後,不可能自己一個人能全部完成,這些,也全都是風險。
如果使用市麵上的大眾毒物,大家都認識,都易得,渠道各種各樣,排查起來反而難確定到底是誰,如果是獨一份的東西,彆人都沒有,隻你這裡有,那你還說你自己沒嫌疑,不是凶手?
太絕對的東西,本就是雙刃劍。
申薑嘶了一聲,想明白了,凶手的確聰明,也的確路子廣,什麼東西都能被他找到,使用,但他們根本不帶怕的,少爺更厲害啊!任你是什麼牛鬼蛇神,用的什麼歪門邪道,少爺都能揭開!
葉白汀沉吟:“我如今想不通的,仍然是下毒過程。尹夢秋這裡,有很多的策劃時間,完成空間,刑明達卻不是,那是意外之下的突然決定,時間很短,也當著太多人,凶手是怎麼把毒精準的下到刑明達酒杯裡的?禦賜宴規矩多,除了身邊侍酒之人,以及安排上菜上酒的尹夢秋,似乎沒人有機會接觸到死者酒杯。”
進宮覲見的人不可能,沒這規矩,幾位主子娘娘也不可能,站起來給刑明達倒酒,他還真不配,她們身邊站著的太監宮女也不可能,不合規矩,頂多磨磨嘴皮子,滋個事挑個釁,那毒是誰下的,怎麼下的?
仇疑青指尖輕點著桌麵,一下一下:“如今證據線索,尚不能拚湊完整。”
“那咱們接著往下捋捋,沒準捋完了就能有收獲,”申薑心略大,“少爺彆停,繼續啊。”
葉白汀對這個點存疑,倒也並不焦急,提筆在邊上畫了一筆後,繼續往下:“凶手殺害單氏,同樣也用了酒,誠然,那日有禦賜宴,韓寧侯夫人必定會飲到桌上的果子酒,她的死因,屍檢格目同樣有詳細描述,並不存疑,是飲多了酒,被誘去冰窖,也可能是醉的失去意識,被抱進冰窖,導致凍死……”
“我認為‘酒’之一字,並非巧合,是凶手故意選的手法,”他眼梢微垂,“宮中賜宴,出於規矩禮儀,韓寧侯夫人不可能一口不沾,她必須得喝,但要說喝醉,卻不大可能,貴人主子們都在,她若放縱暢飲,難道是規矩?就不怕酒後失態,做錯事,說錯話?”
但凡不是傻子,都不可能在宮中乾出這種事。所以……
葉白汀側眸:“什麼人遞來的酒,韓寧侯夫人不好拒絕,又為什麼量飲那麼大呢?”
“對啊!”申薑想起那日解剖經曆,“單氏的胃一剖開,真就是滿滿酒味,果子酒,櫻桃味,凶手連酒的種類都注意到了,給的是同一樣!她喝那麼多……是不是有什麼特殊情緒?”
難過,害怕,緊張,恐懼,生氣……若人處在這些情緒裡,似乎都有可能?
這個問題也暫時沒有答案,葉白汀輕輕搖了搖頭:“總之,凶手身份,或與她的淵源可能有些特殊,我們在這裡需要注意的一點是——酒。三樁命案都用到了,不管是不是凶手愛好習慣,凶手取用此物,一定非常方便。”
“這倒是……”
申薑翻開自己的小本本,標記上這條。
葉白汀又問:“宮中各處冰窖,還是沒找到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