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夜空, 耀耀燭光,仇疑青不隻叫了申薑和葉白汀,還叫了案件相關人, 佟氏。
至於其他人, 就沒必要叫了,太皇太後和尤太貴妃都在現場, 包括兩位公公。今日越皇後和宇安帝一起出席燃燈儀式, 既知彆人會生事,自己人有所準備, 當然不會漏掉該漏的人。
隻不過人們在場是在場,各自表情就就不大一樣了。
太皇太後人老成精, 神情穩的很,一點都不帶驚慌的, 方才罵宇安帝又自殺的人鬨出那麼大動靜,她都沒退一步, 也不需要人扶, 現在自也坐得穩穩, 甚至還能朝下方官員百姓微笑。
西廠廠公班和安站在主子身邊,表情比往日更少, 看不出有什麼慌亂, 也看不出有什麼害怕。
尤太貴妃則帕子掩唇, 眼波轉了轉,多看了宇安帝和越皇後兩眼, 倒不是害怕, 似乎對今夜發生的事很感興趣, 坐姿漂亮極了。
富力行站在她身側, 眼觀鼻鼻觀心, 似乎看不到彆處,也不想看彆處。
佟氏則純粹是有些害怕了,再聰明再能乾,她也是內宅討生活的婦人,座上一個個身份尊貴,她哪裡敢放肆……遂一直低著頭,不敢抬。
仇疑青:“今日便由北鎮撫司千戶和仵作,隨本使一起理順案情,破當年之事,解天子身世之疑。本使雖不知方才鬨事之人是誰,卻大概知曉,他是從何處來的——有人一直以‘三皇子’之名,欲謀造反之事!”
一句話,就引得百姓議論紛紛。
“怎麼回事,怎麼還有一個三皇子?哪兒蹦出來的?”
“對啊,皇上不是今年才迎了皇後進宮,還沒生小太子麼,哪來的老三?”
“就算生了,也來不及長成能造反的年紀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陣竊竊私語後,百姓們發現除了他們在討論,在場的官員好像一個都沒說話,這些人竟,竟然都知道了麼!
在場官員的確有位高權重,路子廣消息靈通的,知道一二,也有的和百姓一樣的,一頭霧水,心中震蕩,但到底是官場中人,吃過見過,眼界總算寬那麼一點點,再震驚,也不可能和百姓一樣事事上臉,都轉在心裡呢,丁點不露。
不過他們更驚訝的是,不管這三皇子是誰,欲謀造反之事,都是見不得光的身份,指揮使竟然敢在眾人麵前把他說出來,不怕反倒造了對方聲勢,引出更大的問題?對付這種人,不應該悄悄追查,暗中打壓,甚至暗殺了麼!
再悄悄看一眼座上天子,坐的特彆穩,神情中沒一絲顧慮,這是支持和放任姿態。
難道……早有準備?
有人心裡呼了一口氣,朝局不安定時,做官也難,隻希望今日彆出什麼幺蛾子,能好好過去。
仇疑青等現場再次安靜後,才道:“好好的日子,總有人不願意過,包藏禍心,事以密謀,他們想亂的,是我大昭江山,想壞的,是我百姓安平,其心可誅!”
氣氛過於嚴肅,眾人都沒說話,但心中所想俱都一致,特彆想跟著喊出來,就是,其心可誅,當斬,當殺!
仇疑青則說完話,轉向尤太貴妃:“您說是不是,尤太貴妃?”
今日隨天子出席燈會儀式,尤太貴妃也是盛裝打扮了的,雖先帝早已不在,她現在就是個寡婦,不該鮮亮,可沒辦法,誰叫她愛美呢?彆人若是看不慣,要說就說,往年這些話都聽膩了,她早已不在乎。
對上仇疑青眼睛,她微微笑了下:“瞧指揮使這話問的,家國大事,怎麼問本宮一個婦人?你覺得本宮應當知曉?”
仇疑青冷冽目光未變:“本使並未追罪責,究事實,隻問這種事是不是不該縱容,即刻誅殺,你是深宮婦人,也是大昭百姓,怎麼,這般簡單的問題都不會答的?”
“指揮使今日火氣很大啊,又不是本宮的錯,跟本宮較什麼真?”尤太貴妃穩的很,臉上仍然帶著笑,“不是說破案子?先是刑明達,再是韓寧侯夫人,最後連尹夢秋這個女官都死了,宮中連發命案,本宮正好奇呢,你怎的隻開了個頭,卻不說了?還是——”
她笑了下:“還是根本沒什麼證據在手,隻是為了唬人,才扯這麼遠的?”
“指揮使自然不是唬人,隻是這些命案,牽扯到了太多過往之事,而往年宮中事,尤太貴妃沒有不知道的,我們指揮使這才問詢,未料尤太貴妃好奇心切……”
葉白汀上前兩步行禮,揚聲道:“十年三前的臘月初九,這位‘三皇子’十一歲,就已經做出了危害大昭之事,他借由後宮之人牽線,在京郊官道,與一隊瓦剌人結盟會見,去歲冬京城的雷火彈案,在場諸位應還記得,這些雷火帶哪來的,究其根由,就是潛藏在大昭的瓦剌人作為!”
現場一片靜默。
竟然不隻有什麼三皇子,還有通敵賣國之事!
尤太貴妃顯然不知道錦衣衛都查到了什麼,手裡掌握了什麼,現在的確有點好奇,想聊聊這些事,套套話了……
仇疑青卻不再給她機會,而是轉向葉白汀:“便由你來同大家說說,當年都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正在好奇,為什麼要讓一個仵作說案情的時候,就見葉白汀舉起了手:“我腕間這個懸著小鈴鐺的鐲子,大家可識得?”
現場有人搖頭,也有人點了頭——
“我知道!那不是什麼小鐲子,那是詔獄的特殊鐐銬!”
葉白汀頜首:“不錯。京城裡很多人認識我,知道我在北鎮撫司,跟隨在指揮使身邊查案,也算立了些功勞,也有很多人知道,我是從詔獄出來的,及至現在,仍未得自由身,我朝天子納士招賢,不拘一格降人才,葉某萬分有幸,承指揮使青眼,親自上書至皇上案前,禦筆親批,我方才有了這‘以鐲鈴代鐐銬’,將功贖罪的機會。”
說到此,葉白汀分彆朝宇安帝和仇疑青行了大禮,才繼續道:“自此,我可以出詔獄,驗屍問案,但不管走到哪裡,都需得有錦衣衛在側監護,若我有異心,逃往京外,作為我擔保人的指揮使,將會論處同罪——人犯越獄,是可以斬立決的。”
人群中一靜,敢啟用詔獄人犯,隻因其有才,皇上何等氣度!敢為人犯擔保,失之同罪,指揮使何等魄力!
“諸位一定好奇,為什麼這段往事,要我來說,”葉白汀深呼一口氣,“因為我父葉君昂,就是因為十三年前這樁事,被三皇子記恨,找了後賬,汙蔑至死,因我入詔獄,就是此事株連,不得而出,因我努力走至今日,行至人前,就是為了訴一訴當年說不出的苦,蒙在身上的冤,讓事實得以昭雪,讓亡魂得以瞑目!”
人群中,無人看到的角落,葉白芍淚流滿麵。
怪不得……怪不得弟弟叮囑說,今日一定要來看燈會開啟儀式,原來……是在今夜。
葉白汀:“我父親的案子,有個‘大義滅親’,提供了很多證據,事後獨他不被牽連,還升到刑部侍郎的養子賀一鳴,估計大家都聽說過。”
眾人一聽,竟然是這個案子,那還真的聽說過!
“我父因‘貪汙罪’押入牢,案起僅僅三日,還未來及的申訴,審官流程細節都未清楚,賀一鳴就拿出了諸多似是而非的,我父與瓦剌人來往的信件,暗示此事絕非貪汙那麼簡單,乃是通敵賣國,言我父與瓦剌定有什麼暗中交易,案件自此,審判快的匪夷所思,我父不堪其辱,病死獄中,我娘那年本就體弱,沒幾日就隨我父去了,我這個親子,也因‘通敵’之罪株連,下了詔獄。”
葉白汀眸底湛亮:“我父為官清廉,常年在外做官,除卻考績歸京等待調任,基本沒在京城停留過,是以很多人不清楚他為人。可若真存在貪汙之事,為何官府抄家之時,未在我家抄出大量金銀,珠寶等財物?一個真正貪汙的人,家中會窮的隻剩書,公中賬款連京城一個三進的宅子都買不起?若真有通敵之事,為何那些信件拿出來的遮遮掩掩,若非指揮使親查,至今仍不清不楚?賀一鳴說信件對方是瓦剌人,可隨便一個人名,扯些瓦剌的事,就是瓦剌人了?對方是官還是商,身份可能查實比對,為何後續沒有追蹤,隻聽賀一鳴的一麵之詞?就算賀一鳴真的大義滅親,揭發有功,他也是自幼長在我家,我父親自教養疼愛的孩子,從未虧過一點,養育之恩,我記得《大昭律》裡明言,官府判案要考慮的,為何他可以絲毫不沾身,搖身一變,就升至刑部侍郎了?”
葉君昂的案件細節,因賀一鳴的升官,上一任北鎮撫司主官的消失,變得極為難查,有些事之前根本不知道,最近這幾個月慢慢深入,才了解到,有些卻是猜到了,無法驗證。
一天未能了解葉君昂因何不語的動機,事實真相就一天沒辦法完整拚湊,邏輯圓不上,證據找不全,任何伸冤訴清都是枉然,還好,他們找到了。
葉白汀緊緊抿了唇,按住內心激憤。
現場的人也頗覺震驚,對啊,真正貪汙的官,哪一個不是搜刮了民脂民膏,富的流油,抄家都沒抄出東西來,就是案子判的有問題啊!說葉大人和瓦剌勾結,這人和人來往必有痕跡,除了信件,其它證物呢,證人呢,難不成都丟了,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啊!嘴一張一閉就說勾結,沒彆的佐證,這是孤證吧,能算數?
那什麼賀一鳴真是白眼狼!養他那麼久,恩義大過天,就算對方真是個惡人,你察覺到了,不能勸其懸崖勒馬,想辦法阻止麼?什麼都不說不做,直接將‘證據’甩到公堂上,讓彆人判了葉大人的刑,一家人因此家破人亡……這哪裡是什麼養子,這是仇家吧!
百姓們眼底轉著各種恩怨情仇,在場官員則想的更多,的確有點突兀……賀一鳴是官,人在官場,看的是仕途,看的是利益,他敢這麼出手,一定是自信可以達到想要的結果,否則必然不會這麼乾,丟官失德,以後怎麼混?
他若有倚仗……倚仗的又是誰呢?這個栽贓陷害的方向,這個瓦剌人信件,是誰給他的,誰讓他這麼做的?
仇疑青揚聲:“今年恩科有個案子,在場諸位也知道,有人試圖以巧法作弊,操縱科舉,人犯已經抓到,就是這賀一鳴,申薑——”
“屬下在!”
“此人可招認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