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宴手指微動, 沉吟片刻,剛想開口說話,門口就傳來丫鬟的腳步聲,隨即簾帳被小心地掀開, 采月手裡端著一碗藥進來, 見到顧沉宴, 神色愣怔, 繼而恭敬行禮,“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顧沉宴擺手,采月端著藥走至榻邊,輕聲喚道:“楚小姐, 該喝藥了。”
楚妗聽到采月的聲音, 轉過頭, 見顧沉宴還端坐在一旁, 有些意外, 顧沉宴半晌不說話,她還以為他已經離開了呢!
隻是她確實沒有資格讓太子離開, 太子願意待在哪裡, 也不是她能左右。
她坐起身,采月將手裡的藥放在一旁,輕柔地扶著她,順勢將藥遞給她。
楚妗伸手接過, 褐色的藥汁散發著苦澀的味道, 楚妗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忍著味道喝下了藥。
顧沉宴在一旁,對於她的動作都看在眼裡,見楚妗明明很是厭惡藥味,卻還是一聲不吭的乖乖喝藥,一絲抱怨都沒有,懂事得惹人憐惜。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解開繩結,遞給了楚妗。“喏!”
楚妗一愣,不解地抬頭。
顧沉宴放緩了聲音,佯裝無意的說道,“喝完藥來一些蜜餞比較好。”
楚妗心底冒出一絲感動,伸出素白的手,拾了一塊,發現蜜餞其貌不揚,明顯是她當初做的那些,她有些驚奇,顧沉宴竟然隨身帶著這些蜜餞。
確實,蜜餞入口,甜味衝散了藥味的苦澀。
“謝謝太子殿下!”楚妗舒展眉頭,朝著顧沉宴甜甜笑道。
顧沉宴手指微動,這應該代表她沒有生氣吧?
“你現在心情好些了嗎?”
楚妗愣住,這才發覺顧沉宴的目的,送她蜜餞也算是討好她?他以為她剛才不說話是生氣了?
她杏兒眼微彎,裡麵滿是愉悅,心裡有個地方像是微微塌陷下去,滿滿都是溫暖。
她被人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像是對待稀世珍寶一樣,心底漫上滿足。
“我並未生氣的。”楚妗握著荷包,認真道。
顧沉宴對上她盈潤的雙眼,裡麵的光芒明亮而誠摯,他的心情豁然開朗。
采月在一旁看到了整個過程,簡直目瞪口呆,沒想到素來目中無人的太子竟也有小心翼翼的一天。
顧沉宴不知從哪裡搬來了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
一手執白,一手執黑。
棋盤上風雲廝殺,帳中卻是十分安靜,隻餘下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聲音。
采月侍立在一旁,莫名覺得兩人之間明明未曾說話,空氣中卻流轉著默契,像是丈夫陪伴在生病的妻子身側,溫馨而靜謐。
許是喝了藥的原因,沒多久顧沉宴就發覺楚妗的呼吸聲變得綿長而清淺。
他手中的動作一頓,將棋子扔在了棋盅裡,擺手示意采月退下,采月屈身應是。
顧沉宴起身,放緩了腳步聲,行至榻邊,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被子,隨即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營帳。
——
外麵的天色已經帶上了傍晚的灰白,不遠處的禦帳裡點了燈,上麵影影綽綽地映著幾個人的影子,顧沉宴腳步一轉,徑直走過去。
帳外的小太監見了他,諂媚的笑道:“奴才見過太子殿下,皇上如今正和楚世子對弈,還容奴才進去稟告一下。”
顧沉宴腳步一頓,疑惑道:“楚世子?”
他看了一眼映在帳上的身影,身姿挺拔若竹,卻是楚懷璟無疑。
他斂眉沉思,怪不得他見楚懷璟久久未歸,原來在這裡與建安帝下棋。
建安帝擅詞賦,並不擅棋,楚懷璟棋藝出眾,建安帝如何也不會找他下棋。此舉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對啊,皇上與楚世子已經對弈好幾個時辰了,瞧這樣子,似乎一時也不會停歇。您要進去嗎?”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營帳,道,“不用了。”說完,也不等小太監反應,轉身離開。
這種小恩小惠,並不能消除他當年的所作所為,楚懷璟無需他的幫忙,他自會讓他認可他。
小太監跪地相送。
楚懷璟將手裡的白子落下,溫聲道,“陛下,承讓了!”
建安帝將手裡的棋扔在棋盤上,爽朗笑道,“楚愛卿棋藝高超,朕實在是比不過啊!還真讓華陽說中了,你贏了朕。”
楚懷璟起身,作揖道:“陛下謬讚,能贏陛下,是臣運氣使然。”
建安帝擺擺手,不在意道:“朕知道自己水平,比不過就是比不過,你也不要謙虛了。”
華陽公主將手裡的話本子放下,笑道:“皇兄又輸了?”楚懷璟這個人,實誠得很,竟然一絲也不讓步,結結實實贏了建安帝十盤棋,這一下午統共也就下了十盤棋,建安帝一盤也沒有勝,也不怕建安帝惱羞成怒,怪罪於他。
好在建安帝有自知之明,輸了便是輸了,況且他本意隻是為了拖住楚懷璟。
劉福全見這局棋下完了,適時地走上前,恭聲道,“陛下,該用膳了。”
華陽公主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驚覺不知不覺竟然這麼晚了,她扔下話本子起身,同楚懷璟道,“楚小姐應該也要醒了,要不本宮先去看看她?”
楚懷璟搖頭,朝建安帝道:“今日天色已晚,陛下先行用膳,保重龍體,棋藝切磋之事,還望陛下改日再與臣探討。”
建安帝其實也有些不想繼續了,他不喜歡下棋,更彆說他與楚懷璟不在同一水平,今日接連輸,已經讓他很是難熬。
而且這麼久,顧沉宴應該也離開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被抓了個現行也怪不得他,反正他是儘力了,一下午被楚懷璟虐的體無完膚,天子的尊嚴都要被他敗得差不多了。
“也好,楚愛卿就先離開吧。”建安帝輕出一口氣,說道。
楚懷璟拱手退下,華陽公主走至建安帝身旁,安撫地拍了拍建安帝的手,帶著一絲幸災樂禍,道:“皇兄辛苦了。”
建安帝沒好氣地甩開了她的手,佯裝生氣道,“走走走,讓朕緩緩!”以前怎麼沒發現楚懷璟這般較真呢?其他臣子同他下棋,多少都會讓他一讓,他倒好,結結實實全贏了下來。
他想了想,笑了起來,顧沉宴可有苦頭吃了,也該有人治治他那臭脾氣!
這邊楚懷璟回了營帳,就看到營帳中點了燈,有人影走動,他心下一喜,疾步走進去,發現采月正端著碗給楚妗喂藥。
楚妗緊皺眉頭,捧著碗一飲而儘,喝完立馬從一隻荷包中拿出一塊蜜餞,嚼了幾下,緊皺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來。
聽見門口的動靜,她盈盈望過來,看到楚懷璟,露出一抹笑,嬌聲喚道:“哥哥!”
楚懷璟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楚妗手裡的荷包,那精致的繡紋,燭光下熠熠生光,顯然是金絲所繡,這般華貴的東西,顯然不是屬於楚妗。
“這蜜餞哪裡來的?”楚懷璟問道。
楚妗獻寶似的捧到楚懷璟麵前,“太子殿下贈予我的,他見我喝藥難受,讓我喝完藥吃些蜜餞解味。”
楚懷璟心下一動,他看了一眼楚妗臉上的神情,見她不閃不避地向他坦白,並未隱瞞太子所贈,且語氣裡並未有何不喜。
他接過荷包,也不吃,緩緩摩擦了一下,布料是極為珍貴的雲緞,入手細膩柔軟。他沉吟片刻,好像他從來沒有問過楚妗的想法,“妗兒覺得,太子殿下是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