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見她這般真心實意的開心過了,連提起先帝都這般自然隨意,不見絲毫沮喪難過。
真好。
豐愷想起不久前偷偷瞧見的少女,熱鬨的人群中,每一個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唯有她一身粉衣亭亭玉立,清新雅致得宛若春日裡盛開的桃花,嬌豔又奪目。
她的身前就是今日宴會的主要由頭,一株由海外進貢而來、品種極為珍貴的金盞銀台。
花瓣潤白如玉,狀若圓盤,心呈金黃色,形如酒盞,綠葉青翠欲滴,花朵晶瑩似雪,層層疊疊,仿若月華裙擺,說不出的漂亮婀娜。
可是在她麵前卻隻能黯然失色,淪為陪襯。
“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
明明是讚賞金盞的詩句,用在她身上完全毫不違和,仿佛她就是水中仙幻化而成。
美,自然是極美的,不過與恂兒相像?
豐愷想了想,似乎……確實有一點?
畢竟都是一眼瞧過去就讓人難以忘懷的孩子啊。
豐愷唇角微勾,卻在進了亭子、見到豐恂的模樣時又落了下去。
“怎麼回事?”他問。
知子莫若父,豐恂在進宮被先帝教養前,幾乎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帶,論對他的了解,豐愷自認比妻子更甚。
此刻他雖麵無表情,瞧著與平時無二,但他周身的陰鬱氣息還是讓豐愷敏銳得覺察出他的不對勁。
“發生什麼事了?”
男人注意到他的神態,女人卻更為細心,趙嘉平看著他腿上顏色明顯更深的毛毯,快步過去伸手一摸,又濕又涼。
“狗奴才,怎麼照顧公子的?!”她怒聲質問。
石硯慌忙跪下,額頭磕在地麵上,一聲不敢吭。
“娘,無礙,隻是剛才茶杯沒拿穩,灑了一點。”豐恂安撫她:“先坐吧。”
趙嘉平狠狠瞪了眼石硯,還是先拿開豐恂腿上的毛毯,解下披風搭上去,仔細的掖好,確定不漏一絲空隙,這才在他右手邊坐了。
豐恂看著她一整套動作,眼神微微波動,或許父母對孩子就是這般,舍不得她有一點不適,恨不能給她最好的。
最好的……
他轉頭望向涼亭的另一個方向,巍峨的皇宮靜靜矗立,離得那般近,仿佛觸手可及。
“娘,你對當年放棄了那個位置……遺憾嗎?”
“什麼?”趙嘉平愕然抬頭,就見她的兒子神色平靜的注視著某個地方,漆黑的瞳孔裡一眼望不見底。
她沒來由的打個寒顫,不知是沒了披風冷的,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副情態驚到了,亦或是……
怕。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是曆代皇帝居住的正陽殿,曾經她出入那裡,猶如出入自己的宮殿。
卻在先帝去世後,再未曾去過。
問她遺憾嗎?
當然。
不僅遺憾,還後悔,後悔自己沒能成為那裡的主人,後悔讓兒子丟了一雙腿,終身都隻能與輪椅為伴。
趙嘉平眼裡的驚和懼慢慢退去,隨之而來的是濃濃的恨意和決心。
“你想怎麼做?”
“當年外祖父隻有您一個女兒,曾想讓您繼承大寶。”豐恂轉向她,眸光幽黑深邃。
“如果換成咱們這位皇上呢,您覺得他會不會如先帝那般想?”
“他哪來的女兒?不是早死絕……”趙嘉平猛地住了嘴,神色變幻不定。
豐恂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是外祖母吧?”
沒頭沒尾的五個字,亭中諸人卻都心知肚明,石硯將身體壓得更低,幾乎都要趴在地上。
豐愷掃他一眼,淡淡開口:“下去吧。”
石硯忙不迭起身,頭都不敢抬,就那麼躬著腰倒退著出了涼亭,卻沒走遠,牢牢守在亭外。
冷風拂過,凍得他一個激靈,這才發覺額上、背上早已被汗水打濕。
他伸手抹了抹,手背上又是一陣涼意,他低頭一瞧,是一片還沒有指甲蓋大小的雪花。
原來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雪。
“要變天了啊。”石硯心想。
隻希望這場風雪過去,他家侯爺能迎來他想要的一切。
“下雪了!”衛琅驚喜大喊。
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似是一個個飛翔的小人,在空中旋轉跳躍,極儘優美的舞蹈。
夏沁顏抬高手臂,手心向上,迎接一片又一片雪花的到來,清涼的感覺讓她不禁笑彎了眼。
粉衣佳人在雪中靜靜獨立,蓬鬆的毛領襯得她的臉越發小巧,誰也不知道此時的她,心中藏著怎樣的野望。
“北國風光,萬裡雪飄
……欲與天公試比高……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她啊,也想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