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小事上拎不清,大事上偶爾糊塗,但是最重臉麵,在眾人麵前丟了這般大臉,她早已羞得滿麵通紅,隻是臉抵著地麵,無人能見罷了。
“還不起身?”周氏眉間幾乎快要擰出疙瘩。
摔倒了是意外,你倒是趕緊爬起來啊,這是嫌棄鬨得笑話不夠多,非要賴在地上,讓彆人觀賞夠了才行嗎?
穀氏倚靠在車轅上,好整以暇的看著,眼裡滿是戲謔。
衛瓊拉了拉她,一臉無奈,知道您瞧不慣二嬸久矣,看熱鬨歸看熱鬨,您倒是在人前將您幸災樂禍的神情收斂一二呀。
衛琳衛琅互相攙扶著站在一邊,不動不言語,仿佛地上的不是她們的母親。
孫水瑤慌得手腳都不知道如何擺了,眼神亂飛,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惶恐又不解。
大家為什麼都不動?
又是什麼她不知道的規矩嗎?
因為心存顧忌,她一時也僵在了原地,沒有動彈。
主子們不動,丫鬟仆婦更不敢動了,一下子仿佛連天地都安靜了。
尷尬、沉默,沉默、繼續尷尬。
夏沁顏似乎都能聽見烏鴉的叫聲,一排排,從孫氏頭頂飛過,肆無忌憚。
就這麼僵持了大約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在周氏忍無可忍,準備喊人直接將她拉起來時,孫氏終於動了。
她以袖遮著臉,慢騰騰從地麵爬起來,華貴的禮服被雪水浸濕,黑一片、白一片,無比狼狽。
“娘……”她福身,或許是摔疼了,身形晃晃悠悠,很是不穩,說話的聲音也很奇怪。
含糊不清,像是透著風。
夏沁顏眼尾微揚,若是她沒記錯,那塊地方應該有塊石子,不會那麼巧,正好撞到石子上,恰巧撞掉了門牙吧?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娘,我……身體有些不適,恐怕不能進宮了,還請您代我向娘娘們道聲惱。”
孫氏掩在寬大袖擺下的臉早已扭曲得不成樣,猙獰又可怖。
恰巧處於她側方的孫水瑤無意間瞥見,立馬駭得臉都白了。
這個姑姑,似乎有點可怕……
周氏現在是一句話都懶得和這個兒媳說,如果不是孫氏年輕時裝得好,連她都看走了眼,她是萬萬不會給兒子娶這麼一個媳婦!
“走吧。”她放下簾子,冷聲吩咐。
這次不去,以後她也不用去了。
以她的品級,本就沒資格參加宮宴,如今不過是回歸她本來的身份。
馬車軲轆軲轆駛離東城朝皇宮的方向而去,偌大的國公府門前隻剩下依舊遮著臉的孫氏,和局促不安的孫水瑤。
金森看著她們,身形漸漸隱沒。
馬車裡,夏沁顏含笑端坐,聽著外麵逐漸從安靜變得喧囂,唇角的弧度愈發擴大。
耳邊有孩童的聲音傳來,清脆而響亮:
“賣汝癡!賣汝呆!”
她伸手將車窗推開一條縫,隻見一串垂髫小兒正你追我趕的在街邊來回跑動,嘴裡念著順口溜,臉上綻放著開心的笑,朝氣蓬勃、無憂無慮。
離他們不遠處,幾名婦人正在將芝麻杆擺放在自家門口、通道上以及所有人走過的地方。
“回來了!”
一聲招呼,孩童們歡呼著往回跑,腳上嶄新的棉鞋踩在芝麻杆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仿若鞭炮一般。
賣癡呆,小孩們在除夕這天上街叫賣癡呆,將癡傻賣掉,希望往後越變越聰明。
踩歲,寓意著把穢氣都趕走,新的一年裡順順利利。
夏沁顏瞧得津津有味,這些在現代社會早已見不到了。
“仔細彆吹了涼風。”周氏幫她整理雲肩,上下打量,而後滿意的點頭。
“這個顏色果然適合你。”
尊貴又大氣。
顏色也分三六九等,一等明黃,除宮中三位再無人可用,二等便是這紫色帶綠,非貴族不能有。
“會不會太張揚?”夏沁顏微蹙眉,狀似有些不安。
畢竟她本身並無品級,父親還隻是一個從四品地方官。
“不會。”周氏將她因為戴帽微微傾斜的發簪扶正,又若有若無地看了一眼她腰間玉佩。
“這世上再沒有比顏兒更適合這般顏色的小姐了。”
“外祖母疼我,才見我處處都好。”夏沁顏抿唇一笑,靠在她的肩頭極儘膩歪。
祖孫倆親親密密,車廂裡氣氛溫馨又歡快,聲音傳至外麵,惹得後方的穀氏探頭瞧了又瞧。
“娘,您在看什麼?”衛瓊狐疑。
從出門時她就發現了,穀氏今日情緒似乎特彆奇怪,一會興奮,一會緊張,仿佛第一次進宮,又像是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
“娘,您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哪……哪有什麼事。”穀氏眼神閃了閃,端正坐好。
“隻是擔心你表妹初回進宮不適應,彆出了問題才好。”
“是嗎?”衛瓊拖長了尾音,半信半疑。
“是。”穀氏瞪她,“哪有你這樣跟母親說話的,沒規矩。”
“哼。”衛瓊收回打量,在心裡琢磨半天,好像除了這個理由,也沒彆的可能了。
娘身為當家主母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大事能讓她坐臥不寧?
她安了心,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今日這場宮宴對她、對她的表妹,乃至國公府,都將產生怎樣的深遠影響。
這個影響甚至足以改變天下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