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葉音唰地睜開眼,隻見剛才還囂張跋扈的幾個女生麵上都帶上了驚恐,爭先恐後的往外衝。
極度的驚慌之下,又都想第一個出去,還在門口發生了推搡,轉眼便成好朋友變成了仇敵。
“讓開,先讓我出去啊!”
“憑什麼我讓,明明是我先到的!”
“不要臉,滾開!”
“啊誰推我?”
周葉音呆呆的躺在地上,看著她們的百般醜態,忽然有些好笑。
原來她們的槍口也會對準自己人啊。
隻需要這麼一個小小的驚嚇,她們就能變成一團散沙,所以,她之前為什麼那麼害怕她們,覺得她們人多勢眾,自己反抗不能?
說到底,不過是她太過膽怯罷了。
周葉音垂下眼,摸著開始發腫的右臉,一時連警報都顧不得了。
“你還好嗎?”
有人在她身旁蹲下,伸出手,似乎想要扶她,又擔心她身上有傷,想碰又不敢碰。
“有沒有傷到哪裡?我帶你去看醫生!”
為了防止突發狀況,節目組有安排醫生駐守。
周葉音愣愣抬頭,月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那人身上。月華氤氳,光暈中,她仿佛身披天女的仙衣,夢幻又迷蒙。
“夏……”
她知道她,和她一樣又不一樣。她們都屬於“關係戶”,有個大明星親戚。
可是和她暗淡、毫不出彩不同,眼前人不管到哪,都屬於人群的焦點。
她漂亮、大方,性格溫柔又可愛,天資出眾卻不盛氣淩人,刻苦努力卻不故意賣慘,見誰都含著三分笑意,沒有人不喜歡她,沒有人忍心討厭這樣的她。
就連她的姐姐,見到她也是親近居多。
如果可以,或許她會很願意她的妹妹是她,而不是她這個隻會給她丟臉的人。
“葉音?”
周葉音眨眨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喊她。
“你……認識我?”竟然會記住她的名字……
“認識啊,怎麼會不認識?”夏沁顏歪頭,突然唱了兩句。
正是周葉音在初舞台上表演的部分。
“唱得很好哦,最後那個轉音超級棒,我學了好久才學會。”她蹲著,朝她豎起大拇指,“你很厲害。”
是嗎?
她居然有一天也會被人稱讚厲害?
周葉音抿唇,胸口倏地蔓延上一股強烈的酸澀感,仿佛吞了十幾斤檸檬,酸得她眼窩發燙、喉嚨發堵。
從小到大,她一直處在一種高壓教育中,聽得最多的便是“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該碰”、“你要出息、要努力、要對得起媽媽的付出”、“媽媽全是為了你好”。
她二十來年的人生裡,母親這個角色幾乎占據了她生活的全部。
父親總是很忙碌,從早到晚見不到人。姐姐早早離了家,一年到頭不過幾通電話,孤單的母親隻能將所有情感都寄托到她身上。
壓著她學各種東西、要求她至少考到年級前三、不許她隨意和男生說話,等到後來連女生都不行。
她沒有朋友,課餘時間被大量的輔導課占據,唯一與外界的聯係,便是她幾年前偷偷在電腦課上注冊的某平台賬號。
可惜,好友列表裡空無一人。
為什麼被欺負了也不告狀?因為告了也沒用。
媽媽會說:“她們為什麼不欺負彆人,隻欺負你?是不是你哪裡做得不夠好?”
“你姐姐在國外幾年我都沒聽她說受欺負,怎麼到了你這就出問題?”
“如果你像你姐姐一樣出色,就沒人敢欺負你,說到底還是你自身不夠優秀。”
諸如此類的話,她聽了數遍,再不想繼續聽到,所以她乾脆學會了閉嘴。
身體上的疼痛,總有痊愈的一天。可心上的傷,卻會跟著她一輩子。
周葉音快速眨了幾下眼,將眼裡的淚意眨掉,輕輕揚起唇角,笑容如茉莉花般綻放,微小、純白。
“謝謝。”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彆人誇她,讚美的人還是位在所有人眼裡都非常厲害的人,這副場景足以讓她一生都難忘。
夏沁顏笑,手未動,“能起來嗎?”
“嗯。”周葉音遲疑了兩秒,搭上她的手,在她攙扶下站起身。
“剛才的警報?”
“我按的。”夏沁顏吐吐舌,“果然把她們嚇跑了。”
“……謝謝。”周葉音再次道謝。
“不客氣呀,誰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幫忙的。”夏沁顏表情變得嚴肅。
“你知道是哪些人欺負的你嗎?我們要和節目組說,這樣的行為實在太過惡劣,必須給予懲罰。”
“不……”周葉音本想說不用了,可是一抬頭對上那雙心疼又氣憤的眼時,所有的退縮之詞全被堵在了喉嚨口。
她在擔心她,因為她的遭遇?
“你不覺得是我做錯了什麼,她們才會欺負我嗎?你剛才應該也聽到了吧,我坐車半夜出去了……”
“你出去跟她們欺負你有什麼關係?”夏沁顏打斷她的話。
“如果你真的違背了條例,她們可以提供證據告訴節目組,再由節目組決定要不要給予處罰,而不是私下對你又打又罵。”
“不管什麼原因,這樣都是錯的。誰都沒有理由隨意欺負彆人,更不該你受了欺負,還非要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周葉音看著她,忽然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
“謝謝……”她第三次道謝,簡單的兩個字中蘊含著多少苦和痛,隻有她自己知曉。
這個夜晚對周葉音來說有多麼重要,也隻有她自己懂。
此後幾十年,無論遇到多大的挫折和打擊,她都能鼓足勇氣麵對。
隻是因為,在這個平平無奇的夜晚,有個人對她說了句——
“你很棒。”
“你沒錯,錯的是她們。”
她便記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