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冉進去的時候,隻見陸然微微側躺著一動不動的趴在病床上。
陸然傷的是背部, 不能躺著, 隻能趴著, 一連著趴著有大半個月了,有時趴累了, 就會嘗試一下側躺著,用沒有受傷的那邊手臂及肩膀稍稍撐著整個身體歇上一歇。
其實, 大半個月幾乎動都不能動彈一下, 是比較辛苦的, 有時候夜裡石冉醒來,見陸然想要翻下身體, 疼得直冒冷汗都沒有吭過一聲,最煎熬的時期挨過去了,眼看著漸漸恢複了,已然快要好了,卻忽然間呼疼了起來?
石冉立在門口, 盯著陸然的背影一時沒有吭聲, 隻微微挑眉,目光中帶著一絲審視。
聽到開門的聲音, 陸然身子動都沒動一下, 隻隱隱有些有氣無力道:“秋嬸, 我說了我沒胃口, 不吃了, 躺會兒就成了···”
以為進來的人是秋嬸, 又要勸他吃飯來著,陸然不情不願的說著。
說完,過了好一陣,沒有聽到人說話,陸然覺得有些奇怪,片刻後,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陸然嗖然從枕頭上抬起了頭,扭頭朝著門口的方向看去。
兩人對視了一陣。
片刻後,陸然上上下下打量了石冉一陣,見她打扮得精精致致、漂漂亮亮的,隻微微抿著嘴,嘴裡低聲哼了一聲,隻裝作沒看見石冉似的,很快就將臉轉了回去,下巴枕在枕頭上,伸手一下一下摳著白色枕頭裡頭的棉絮,原來,枕頭的一個邊角掉線頭了,被他一下一下扯著,見裡頭的枕芯都給摳了出來。
病房裡一時靜悄悄的。
石冉緩緩走了過去,隨手將外套脫了搭在了沙發上,挽起了手腕上的袖子走到病床的桌子旁,將秋嬸送來的保溫盒打開,查看裡頭的飯菜,嘴上卻漫不經心問著:“聽秋嬸說,你沒吃午飯,不餓麼?”
“反正孤家寡人一個,餓死算了。”
陸然摳著枕頭的手指微微停了片刻,然後,又繼續摳弄了起來。
石冉打開保溫盒的動作一頓,半晌,隻又若無其事道:“飯還是熱的,還是吃點兒吧。”
“你去哪呢,穿成這樣,醜死了,看著都沒胃口···”
“喝點湯吧,骨頭湯,喝了傷口容易愈合···”
“還噴了香水,想要嗆死我麼?”
“·······”
“是不是背著我跟人約會去了,我都病成這樣,還有心思跟人約會,可以啊,怎麼不說話,心虛了麼···”
說完,好半晌不見人回應,陸然終於緩緩抬起了頭,再次向石冉方向瞧了去。
隻見石冉端著碗骨頭湯,立在他的病床前,正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看著,陸然嘴角蠕了蠕,道:“你···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石冉道:“陸然,你三歲麼,吃個飯還讓人哄,萌萌都不需要人哄····”說完,直接將湯碗往桌子上一擱,淡淡道:“最後問你一遍,喝還是不喝?”
陸然見石冉態度不好,隻賭氣似的,不說話,又重新趴回了枕頭上。
石冉直接懶得搭理他,見病床底下撒著一層破碎的衛生紙屑及藥盒的碎片,瞧著像是有些人太過無聊,也一下一下撕扯的。
石冉直接拿著掃帚清理了起來。
出去倒垃圾,回來的時候,隻見陸然已經從病床上爬起來了,坐在了病床上,背還隱隱有些彎曲著,半點沒有以前的盛氣淩人及淩厲,見石冉再次進來,看了她一眼,隻微微沉這臉,一臉不悅的道了句:“我餓了,手累,抬不起了···”
石冉聽了,看了他一眼,將手裡的東西收拾好,又去洗手間清洗了一下,這才出來,走到病床前端起了剛才那碗湯,一口一口的喂他。
陸然一聲不吭的喝著。
臉色雖不大好,到還算配合,一碗喝完了,石冉又倒了碗粥喂給他喝,強忍著喝了一半,終於喝不下去了,忍不住有些埋怨道:“天天喝粥,什麼味都沒有,嘴巴裡淡得快要上火了,不喝了···”
石冉聽了,真想將剩下這半碗潑他臉上,不過,一抬眼,看到陸然近來消瘦不少的臉,又稍稍有些心軟。
片刻後,隻將碗筷放下了,轉身從包裡拿出了一小罐蜜餞,是剛返回醫院時路過零食鋪子買的,石冉以前讀書那會兒愛吃,想著陸然最近幾天總是念叨著嘴裡沒味,鬼使神差的就進去買了一罐。
打開,捏出一小塊塞進陸然嘴裡,直接堵住了陸然的嘴,然後,將蜜餞罐隨手放在了櫃子上,衝陸然,道:“吃藥後吃的,每次隻能吃一顆···”
蜜餞又酸又甜,酸的陸然齜牙咧嘴的,皺緊了眉頭道:“你給我吃的什麼,我是三歲小孩麼,還吃這個?難吃死了···”
一直在那裡嘮嘮叨叨。
石冉懶得搭理,收拾完了後回來,隻見桌子上的那罐蜜餞不見了,陸然將裡麵的蜜餞全都倒了出來,背對著石冉正在一顆一顆的數了起來。
石冉頓時有些無語。
自從住院以後,不知是不是跟糯糯、萌萌那兩個小的混久了,還是怎麼的,石冉隻覺得連陸然整個人都變得幼稚了起來,有點像糯糯跟萌萌的綜合體,傲嬌又磨人。
不過,想想也是,困在醫院大半個月,連動都不能動一下,每天就隻能在走廊裡走一圈,確實沒病都會被憋出病來,更何況,他這病,還很疼,石冉這些日子一直有些縱容著他,隻是沒想到,越縱容,竟然越發蹬鼻子上臉了。
吃完午飯沒多久,得要吃藥,通常吃完藥後,會睡一兩個小時,然後醒來後,石冉會扶著陸然去走廊外頭走會兒,離吃藥的時間還有一會兒,石冉定了鬨鐘,忙活了一陣,想要眯一會兒,才剛在沙發上躺下,那邊陸然將蜜餞數好了,將蜜餞罐塞到了枕頭底下,冷不丁衝她道:“扶我去上廁所····”
石冉嗖然睜開眼,隻緩緩呼出一口氣,隨即,朝著病床走去。
***
陸然傷在背部,行動十分不便,前幾天,甚至都不能下床,吃喝拉撒全是石冉親自伺候在病床上解決的,對方最開始還隱隱有些不大習慣,沒過兩天,已經完全能夠心安理得了。
這會兒,半邊身子都壓在了石冉身上。
其實,石冉知道他差不多已經能自己走了,就是走的稍微慢點兒,眼下,看著對方一臉虛弱到不行的樣子,石冉不過是懶得揭穿而言,一路到洗手間,幾乎是馱著石冉在走,短短幾步路,石冉背上隱隱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一直將人送到了洗手間,將人扶好後,石冉正要出去,陸然忽而抬起了手,想要去拉她,隻是,手臂抬到半道上,又垂落了下來,皺著眉頭衝石冉道:“手剛崴了,真的沒力氣,沒法解決···”
說完,看了看石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褲頭,低低道:“還不過來幫下忙···”
石冉聽了,微微抿了抿嘴,狐疑的看著他。
陸然微微咳了一聲,神色自若的任由她打量著。
好半晌,見石冉沒動,陸然隻微微挑了挑眉道:“憋不住了,趕緊的···”
就跟古代大戶人家的少爺在使喚自己的丫頭似的,一副天經地義的模樣。
石冉微微握了握拳,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她是實在不耐煩跟人在洗手間裡,跟個病人瞎耗,過了好半晌,隻木著臉,淡淡的說了一句:“下不為例。”
說完,走到陸然跟前,將臉彆了過去,將手探了過去。
陸然鬱悶了一整天的心情,在這一刻,這才漸漸恢複了過來,嘴角甚至帶著淡淡的笑意,顯得有些得意。
石冉唯有在心裡默念幾句“他是病人,他是病人”,才能強忍著不跟他計較。
回去時,陸然步子輕快了不少,石冉卻壓根不敢鬆懈,小心翼翼的扶他床上,隻是,眼看著人快要趴好時,忽而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著,石冉隻覺得一股天旋地轉間,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就成了她。
緊接著,一股沉甸甸的巨石壓了上來。
陸然半跌半趴的倒在了石冉身上,石冉悶哼一聲,立馬伸手往肚子上一攔,嘴上急忙道:“陸然,你····你沒事兒吧···”
或許是因為方才的舉動力道有些大,牽動了傷口,隻聽到陸然喉嚨裡悶哼兩聲,然後,將臉埋在了石冉肩頸處,正用力的喘息著,強忍著背上的疼意。
她不知道他是不小心摔著了,還是成心的。
有些惱怒,又有些···擔心。
陸然隻埋在石冉的肩頸間,故,是故意的,疼,也是真疼,疼的額頭上都冒汗了。
石冉見他不似作假,立馬掙紮要起,要起來叫護士,哪知剛一動,就聽到陸然在石冉耳邊抽氣一聲,低低說了聲:“彆動,我快要散架了···”
說完,隻咬緊牙關,緩緩抬起了頭來。
石冉見他腮幫子繃起,額頭青筋暴起,五官疼得微微變了形,瞬間嚇得一動都不敢動一下,過了好半晌,隻逼著自己強自鎮定下來,衝陸然道:“你忍著些,一會兒護士就來了···”
邊說著,邊伸手一隻胳膊往床頭探去,想要去摁求助鈴。
隻是,胳膊太短了,竟然一時夠不著。
石冉頓時皺起了臉,竟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起來。
陸然疼得牙齒打顫,隻拚命喘息。
溫熱的氣息一下一下噴灑在石冉連上,兩人的臉近在咫尺,竟然就這樣僵持著,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陸然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原本疼得閉上了眼,聽到石冉的話,忍著痛意緩緩睜開了眼,一抬眼,就對方了一雙晶瑩濕潤的眼睛,從那雙眼睛裡,陸然讀到了一絲關心及擔憂,陸然頓時覺得心口微燙,忽而隻覺得所有的疼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似的,隻直勾勾的盯著石冉,咬牙衝她道:“疼,我需要止疼藥。”
石冉見陸然眼神乖乖的,腦子裡有些空,隻訥訥道:“什···什麼止疼藥···”
話音一落,隻見陸然忽然俯身朝著石冉湊了過去,隻輕輕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喃喃道:“這個,這個可以止疼。”
說完,不待石冉反映過來,再一次吻了下去。
一時間,隻覺得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似的,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眼裡看不到任何景色,地球仿佛停止了運動,整個世界都靜止不動了,隻有他們二人,唇齒相依間,便是整個世界,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他們二人。
原本人與人之間,就像是兩道磁鐵,越是鬨騰,越是疏遠,可是,一旦靠近了,就牢牢吸靠在了一起,怎麼也分不開了。
無論內心多麼堅硬,多麼冷硬,可是,一旦觸及到的那一霎那,依舊是永恒。
身體騙不了人,自己也偏不了自己。
陸然仿佛要將石冉整個生吞活剝了似的,生生將石冉的魂都給吸走了,不知過了多久,這才戀戀不舍的放開了她。
石冉整個身子發軟,隱隱癱瘓在床上。
胸前一起一伏,整個人都隱隱緩不過神來。
陸然亦是氣喘籲籲,他身子虛弱,背上好不容易恢複的骨頭怕是又要錯位了,可是,此時此刻,隻覺得前所未有的值,他伏在石冉身上,大口喘息,忍著身體的疼意,忽而伸出一隻手捧著石冉的臉,見她呼吸急促,氣若遊絲,嘴角忍不住翹起,盯著她看著,依然還覺得不夠似的,又捧著她的臉吻了下去,在她嘴上狠狠啄了幾下,甚至還輕輕咬了她一口,直到聽到她呼痛,陸然這才放開了她,眼睛不住盯著她,嘴上卻一臉鄙視的道著:“沒用···”
說完,又忍不住再次低頭湊過去親她的眼睛,親她的眉心,親她的鼻子,似乎沉浸在這難得的甜蜜溫馨時刻,片刻都舍不得放開她。
石冉躺在病床上,盯著白色的天花板,隻隱隱覺得天花板在轉,頭微微有些眩暈。
陸然仗著自己是個病人,推又推不得,罵又罵不得,直接明目張膽的將石冉摁在病床上親昵癡纏了半個多小時,直到護士過來送藥,一進門,差點兒沒將托盤裡的藥給全部灑到了地上,這才總算將兩人徹徹底底的分開。
然後,陸然又被重新推進了CT室,又被醫生臭罵了一頓,複查做完後,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男人或許就是這德行,給點顏色就想要開染坊,被醫生訓斥一頓的陸然一臉不快,重新回到病房後,私以為因為之前那一陣親昵,就可以在石冉跟前耀武揚威了,竟然蹬鼻子上臉的趴在床上,一直拽著石冉的手不撒,甚至還往邊上挪了挪,給她騰出了半張病床,示意她一塊兒躺上去。
石冉懶得搭理他,她向來有睡午覺得習慣,困意襲來,隻趴在病床邊上,閉著眼,漸漸入睡,快要睡著時,忽而聽到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喃喃道:“連糯糯都已經認我了,你究竟什麼時候才會認我···”
石冉原本困意席卷,睡眼惺忪了,聽到這一句,不知怎麼,忽而一個激靈,整個意識忽然就清醒了過來。
病房裡安安靜靜的,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落進來,一室靜謐。
陸然說完這句話後,忽然間又費力的掙紮著起來了,石冉見了,準備起來阻止的,他才剛從CT室出來,竟然一點都不長記性,可是,不知為何,腳就跟黏在了地板上似的,如何都邁不動。
陸然從另外一側下了床,扶著病床繞了大半個圈,忽而來到了石冉身邊,蹲在了石冉身邊,輕輕拉起了她的手。
這個時間段的住院部很安靜,大部分病人都已經睡著了,偶爾能夠聽到從走廊上傳來陣陣腳步聲。
石冉心砰砰砰地直亂跳著。
心臟仿佛從嗓子眼裡給跳了出來似的。
手指微涼,似乎有一個冰涼的圓圈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眼看著就要套牢了,石冉一驚,忽而整個人驚醒,從病床上直接一躍而起,指尖冰涼的物件一下子脫離了手指,被拋了出來,在光滑的地板上滾落了幾個圈,然後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