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冉一抬眼,隻見陸然單膝跪在了地上,正微微抿著嘴看著她,目光中,似乎帶著傷。
石冉心裡一慌,立馬伸手去扶他起來,陸然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隻定定的看著她,石冉見他不起來,一時有些束手無策,過了好半晌,顧不上他,隻趴在地上拚命找尋了起來,好在,醫院的病房空蕩,除了病床,沙發、茶幾,就隻剩下一張桌子,很快就找到了,滾落到了沙發底下,石冉整個人直接趴在了地上,半邊身子都要躺了進去,總算是將東西找到了。
一顆鑽戒。
款式簡單,鑽石不大,正是石冉當初在陸然那裡看到的那一枚。
雖然知道陸然跟徐思娣二人之間清清白白,可是,第一反應,那枚戒指,是對方戴過的,所以,她才會如此激動。
拿著戒指,緩緩來到了陸然跟前。
陸然整個身子顯得稍稍有些單薄,虛弱,他依然半跪在那裡,不知是腳麻了,還是怎麼的,完全沒有要起的意思。
兩人一時沉默無言。
過來好半晌,陸然有些沙啞的出聲道:“我以為你不會拒絕。”頓了頓,似有些自嘲道:“這一次,我是胸有成竹的,比以往的無數次都要成竹在胸,沒想到,終究還是高看了自己···”
想過一萬種求婚的方式。
在這八、九年間,斷斷續續的,卻都僅僅隻是敢在心裡想想而已。
曾經的他,自卑、又孤傲,他為自己的身世、家境感到自卑,覺得配不上她,又有一顆驕傲到不允許她受到任何奚落、鄙視的心,於是,無數個夜裡,他都在不斷掙紮徘徊。
她離開的原因,他一直是知道的。
誤會或許壓根不是根本原因,除了誤會,更多的是不安,是不解,是委屈,是因他對她一年又一年的索取,卻從未給她過任何回報,哪怕是一個能夠看得見踏實安穩的未來的憧憬,這才感到失望吧。
這些,都是在等待的這幾年中,或者,重逢後的這半年裡,慢慢悟出來的。
所以,重逢後,他剝開他的一切,帶她回了老家,見識了所有曾經不敢讓她看的過往及不堪,他將他所有的家產都給了她,錢財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堆數字而已,他努力的,回到村子裡,回到鎮上修路建橋建學校,歸還了所有曾經欠下的債務,想要從此一心一意,隻為用來歸還欠下她的債,他重新追求她,將自己低到了塵埃,隻要她開心,隻要她能夠重拾曾經的驕傲及安全感。
可是,都不夠嗎?
真的,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麼?
陸然忽而變得有些茫然,他一直是自信的,因為他篤定她對他的感情,所以,他肆無忌憚,耀武揚威,可是,直到這一刻,他的堅信忽然動搖了,整個忽然迷茫了,就像船隻失去了方向,整個人隻覺得浮浮沉沉,一片眩暈。
直到聽到了一個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拉回了陸然的思緒——
“我不要彆人戴過的。”
陸然一愣,嗖然抬眼,隻見石冉立在他的跟前,微微抿著嘴,有些不悅道。
說完,將戒指遞到了陸然跟前,要歸還給他。
陸然整個人一時怔住,下意識的伸手去接,可是伸到一半,忽而停了下來,想起了什麼,愣愣道:“這個···這個戒指是新的,沒人戴過。”
頓了頓,又忽而、立馬改口道:“不是新的,它···它買了快四年了,你當年走之前就買好了,你···你想要新的?那···那我現在就去買一個新的過來。”
似乎是見石冉的語氣及神色有些轉機,陸然心跳停了一拍,畢竟,他是了解她的,哪怕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話,或許,一個音調,隻覺得此事,似乎還有些回旋的餘地,陸然心裡一喜,又歡喜,又緊張,隻小心翼翼的看著石冉。
說完,見對方沒有反應,立馬扶著床沿,掙紮著就要起來,要去買戒指。
“站住。”
石冉輕輕吐出兩個字。
陸然身子一僵,立馬重新跪了回去,這一次,是雙膝下地,半點沒有往日裡盛氣淩人與高高在上。
石冉見了,有些詫異,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可是,詫異過後,忽然有些心酸及心疼,似乎,從此刻陸然的臉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的影子。
原來,都是傻子。
過了良久良久,強忍著心裡的酸澀,石冉隻將手裡的戒指舉到眼前,細細打量了許久,有些狐疑道:“真的沒人戴過?可是幾個月前我看到徐思思手上戴了個一模一樣的。”
陸然立馬搖了搖頭,道:“我用我的全部身家做保證,你是它唯一的主人,也是第一個碰過它的人。”頓了頓,抬眼看了石冉一眼,垂眼,頗有心機的又補充了一句:“如果當年你沒有離開,這個戒指在你手上就戴了有四年了。”
石冉聽了,嘴角又微微抿著了。
所以,這個戒指,陸然當初早就備好了。
所以,如果當初她沒走,說不定,就不會有後麵這一係列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忽然間,隻覺得恍若隔世,有種被命運捉弄的感覺似的。
不過,或許,每一件事發生,都必定有它發生的道理,這幾年裡,石冉成長蛻變了不少,至少,彆的不說,譬如,從前高高在上的是他,如今,風水輪流轉,好像,調過來了。
她竟然翻身做了主人。
微微垂著眼,俯視著身下的人,石冉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你還有身家麼?”
陸然一時噎住,過了好半晌,改口道:“我是說,後半生的身家。”
石冉冷哼一聲,不多時,見陸然額頭兩邊似乎冒汗了,他畢竟是個病人,一個小時前,骨頭差點錯位了,如今,又跪了這麼久,終究是有些不忍心的。
三年前的事兒,錯不完全在他。
其實,大部分都在她。
當年,她生病了,得了憂鬱症?
得知懷了孩子的那一個月裡,她誠惶誠恐,煩躁不已,每天東想西想,沒有片刻安寧的時刻,那個時候正是陸然最繁忙的時候,她整個快要崩潰了,每天醒來,腦子裡都有些兩個選擇,留,還是不留,生生將她逼到崩潰的邊緣。
自己一直都未曾發覺。
還是去了英國後,寧寧發現的,有一天回來取文件,見石冉坐在窗簾後邊,一動不動的坐了好幾個小時,石寧嚇壞了,立馬將她送去了醫院,又給她找了心理谘詢師。
看了很多醫生都沒有用,石冉自己一直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直到,五個月的時候,第一次胎動,石冉就像是冬眠了一整個冬天似的,被瞬間踹醒了。
憂鬱症這件事,即便是到了現在,石冉還一直隱隱有些不肯承認,除了石寧,沒人知曉。
石冉也不會告訴眼前這人,令他內疚及不安。
思緒慢慢回籠。
一切都是老天爺的安排。
即便當年她跟陸然順利結婚,誰又能保證能夠順利到老了,性格如果磨合不好,該出問題,還是會出問題。
重逢這大半年裡,雙方見識過了對方所有的不堪及缺陷,觸碰到了對方所有的底線及弱點,他們大吵大鬨過,他們互相憎恨敵對過,他們見過對方所有的好與壞,依然能夠走到這裡,石冉想,這一次,她應該有信心了吧,或許,這一次是可以走到最後的。
至少,這一次,她無所畏懼,站在他麵前,不再畏畏縮縮,而是抬頭挺胸,他們兩人第一次平等的站在了一起,沒有誰矮人一截。
這般想著,石冉微微抿著嘴,將戒指重新遞回到了陸然手上,見陸然麵色一沉,不多時,又將自己的手給遞了過去,看著陸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陸然,我們重新開始吧。”
話音一落,隻見陸然整個身子搖搖欲墜了起來。
不知是跪久了,跪麻了,堅持不住了,還是···震驚激動成這個樣子的。
陸然隻用力的抿緊了嘴,臉上繃得緊緊的,臉色隱隱有些嚇人,捏著戒指的手隱隱有些發抖,過了好半晌,衝著石冉憋出了一句話,石冉以為是表白之類的,結果,顯然是高看他了,陸然隻微微抖著唇,一臉凝重的看著石冉,一字一句道:“結婚後,我會繼續追求你,追一輩子。”
或許,彆人挺不懂這句話的含義,可是石冉卻聽懂了。
是要彌補她那些年受過的所有委屈麼?
可是,傻子,她並不委屈,主動地那一方並不委屈啊,隻要得到了相應的回應,就是同樣的幸福。
好在,三年後,她已經懂了。
也慶幸,他懂。
“好。”
石冉微微紅著眼,緩緩道。
話音剛落,陸然抖著唇將戒指往石冉手指上套,隻是,套到一半時對方拚命忽而將手拚命往回扯。
陸然臉色一變,還來?
二話不說,直接伸起了受傷的那隻胳膊,死命拽住了她的手,另外一隻手飛快的將戒指穩穩套了上去。
戴上了。
陸然全身直冒冷汗。
隻是,下一秒,隻聽到“哇”地一聲乾嘔,石冉忽而猛的推了陸然一把,忽然間伸手緊緊捂緊了嘴巴,拚命往洗手間跑,一直在裡麵乾嘔了十幾分鐘,才蔫蔫的出來,出來後,見陸然已經扶著床沿站了起來了,立在原地,愣愣的看著她,道:“你···你怎麼了···”
石冉道:“沒什麼。”
陸然道:“你···你剛才吐了。”
石冉道:“嗯···”
陸然道:“哦。”
石冉見陸然這天神誌呆滯,整個人有些木然,覺得好笑又心疼,忍了忍,終究還是沒忍住,走過去,立在陸然邊上,看著他的眼睛,跟他分享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的好消息:“陸然,怎麼辦?我又懷孕了。”
頓了頓,隻緩緩道“或許老天爺想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當爹的機會。”
說完,直接抬起了陸然的手,貼在了自己小腹處。
然後,整個世界死寂了。
十分鐘後,石冉被綁在了病床上,陸然瘋了,赤紅著雙眼,衝她一字一句道:“這一次,你彆想在逃,哪兒也彆想去。”
***
孩子兩個半月。
是個意外。
三年前,石冉帶著孩子狼狽出逃。
三年後,她帶著孩子淡定回歸。
這一年,是石冉跟陸然在一起的第九個年頭,九年的時間,經過分分合合,經過平平淡淡,也經過轟轟烈烈,然而,所有的精彩不及彼時冰釋前嫌後的釋然,然後還依然有愛,此時此刻,他們似乎才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了解對方,了解自己,第一次離得對方如此之近,隻覺得近在咫尺。
未來,遠在天涯,卻又近來眼前。
相愛容易,堅守不易,且愛且珍惜。
正文終
2018/10/31
姀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