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嶼跟趙先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日常的話題,就是幾個孩子平時的表現,聊些日常的趣事,或者是來到甘泉村後的見聞,海市上是否有趣。
林嶼都是撿的有意思的聊,說起來褚州的風土人情,的確是內陸城市見不到的,海天一線的風景,各種豐富的海產,以及有趣的集市,平時見慣的風景經他一描述,即刻變的有趣起來。
趙先見不住的點頭,有些奇怪的角度,竟然是他從前想都沒想過的,此刻聽在耳中,竟然有震耳發聵之感。竟還沒個半大少年想的深遠,他也著實讀書讀迂了。
趙先見在心裡對自己搖頭,原先那個搖擺不定的念頭,又加深了三分。
“那麼,你對褚州的情況怎麼看?”
“趙叔叔考教我的學問嗎?我不過自學過幾本書,略認識幾個字,要是說的不對,趙叔叔可不要見怪。”林嶼覺得趙先見這個問題問的突兀,但閒來聊聊也是無妨,他組織著語言,一時覺得很難說清楚,就起身在屋裡找出一張白紙,刷刷幾筆化成一個簡單的圖案來。
趙先見看著白紙上一個簡單的黑白圖案:“這是.....幾顆乾枯的樹?”寥寥的幾筆就勾勒出其中的枯枝敗葉,格外的寂寥。
“現在再來看看。”林嶼把白紙調轉了一個方向,翻轉過來,再次送到趙先見麵前。
“這,竟然就變成了一片茂密的樹林?”趙先見不可置信,親自動手把白紙拿了過來,翻來覆去的看,隻要調轉方向,就能看出全然不同的風景來。
實在過於神奇。
“在我來,褚州就如同這麼一副畫像。從一麵來看,地質荒蕪出產少,人口稀少,沒開墾過的大片樹林中還有瘴氣毒蟲,加上旁邊還有崔國和陸國虎視眈眈,並不適合臣民們長久,安定的住下去,應該早早的退去,固守邊線才對。”
“可是,如果換一個方向再來看,土地中的出產很少,但是海產豐富啊,不論是各種海鮮還是海裡的珍寶,都是彆地找不到的奇珍。再說毒蟲,它們的確要人性命,但如果換到高明的大夫手裡,它們就會搖身一變成為救命的良藥,還有就是崔國和陸國......”這個話題略略有些敏感,也不是他能決定的,林嶼就裝做不知道該怎麼解決的樣子,停頓了下來。
“這世間所有的對與錯,有益與無益,貧窮與富有,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或許隻需要變換一個角度,就會呈現出全新的樣子。褚州這個地方也是如此。”林嶼微笑著,做最後的總結。
但光是他透露出來的這些,已經足夠趙先見驚訝了,林嶼竟然想的如此透徹和通透,就是換成經年的老官員,也未必能夠想到這麼全麵。
“你說的很對,就算換成官宦子弟,也未必能想的出來。”趙先見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那我,那我也能安心的,繼續把孩子們交托給你了。”趙先見掙紮著坐了起來,就想要行禮,嚇的林嶼忙把人撈了起來,半抱半扶的拖了回去,“有話好好說的趙叔叔,不用行大禮。你是長輩我是晚輩,折煞我了。”
“我算是什麼長輩,要是說出去都要笑掉旁人大牙,你能當我是遠方的親戚相處,已經算是不錯了。”趙先見自嘲的笑,終於還是掙紮著,“你不讓我行禮,我接下來的話沒法繼續說下去。”
趁著林嶼微微鬆手,趙先見還是行完大禮,咳嗽著重新靠了回去。
林嶼端起桌上的茶水,讓他喝了順順氣。
趙先見握著茶杯,清潤的茶水咽了下去,心裡卻是一陣一陣的發苦發澀,苦到心底。他又何嘗不想把孩子留下呢,但環視四周,破敗的草屋,辛苦的勞作,還有一河之望的異戶村...不論哪一種都不適合孩子成長。
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哪怕是為了孩子們,也應該讓他們留在更合適的地方。
“甘泉村這裡的環境,不論怎麼樣也算不上好,尤其是氛圍,得過且過混日子,稍有人想要掙紮向上,便有人伸手把人拉下來,恨不得大家都在泥塘裡打滾,也就顯不出自己的卑賤來。”趙先見說著:“我知道我說這話,顯得特彆的強人所難,指望著誰心軟就讓他倒黴,所以,我想了這些天,一直不好意思開這個口。”說著話,趙先見臉上一陣陣的發燙,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厚的臉皮。同時,又是一陣的愧疚,他這麼一個成年人,竟然還要把責任推到一個半大的孩子身上。
種種的情緒堆在他心裡,讓他每說出一句話來,嗓子都會發緊。但是如果不說,他又擔心自己會後悔。
趙先見說完了,眼睛緊緊的盯著林嶼,觀察他的表情。
林嶼輕輕歎著氣,“我知道了。”他努力展現自己的誠懇和認真,眼底透著認真的光,“就是不為了彆的,我也會好好待他們。他們都是好孩子,也不會添什麼麻煩,我頂多是給他們提供一個安穩的環境而已。”
想了想,林嶼又補充:“但是,畢竟爹娘都在此處,每年我都會帶他們回來住一段時間,也該讓大家多加親近熟悉。”
“不,彆回來!”趙先見脫口而出,隨即覺得自己失言,掩飾著說:“我是說,一來一回路途遙遠,也用不上來回的這麼頻繁,過上個兩三年走一趟,也是可以的。”
“兩三年?會不會有點久?”林嶼聽出不對勁的地方,“難道,趙叔叔反而不想他們回來?”
“怎麼會呢?”趙先見強笑道:“我怎麼會不想他們回來,隻是路途辛苦,舟車勞頓,心疼而已。”
那怎麼可能?孩子總是親生的,忍痛送走就算了,還不許常來看望?這裡麵必然有說不出的苦衷。林嶼坐直了身子,鄭重的說:“如果趙叔叔不說清楚,我是不會答應的。要是我不清楚真、相,貿貿然過來,那不是害了他們嗎?”
“趙叔叔哪怕是不方便透露具體的情形,隻需告訴我到底是哪一方麵的問題,我也好有所避諱。”
“唉!”趙先見重重的歎著氣,“你的聰慧,實在超出我的想象。隻是憑著一句話,就能揣摩出三四分的事實。我要是瞞著你,恐怕你還更加憂心。”
他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鄭重其事的強調:“這事出了這間房,我是再也不認的,你沒聽過,我也沒說過,更不能亂傳,否則引了騷亂,恐怕不是你我二人能夠擔待的。”
“是,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我發誓!”林嶼舉起三根手指。
趙先見終於肯吐露出他的發現,“采石場......最近一年鑿取的青石量,比往年翻了一倍有餘....”
!!
林嶼瞬間就讀懂了他的潛台詞,采石場的青石巨大沉重,鑿取不易,全都是用來修建城牆,以及壕溝的,無緣無故的增加產量,背後透出唯一的信息就是,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會燃起戰火。
“那怎麼行!”林嶼霍的站了起來,“如果是這樣,褚州豈不是首當其衝,最先淪為戰區嗎?!那你們的安全又怎麼辦?”
“你先彆急,彆衝動,彆沉不住氣。”趙先見苦笑著:“流放之人,就是想逃又能逃到哪裡去?而且還沒到最危機的時候,我隻是先做最壞的打算。也是我的猜測,我隻是偶爾有一次,瞧見了記錄采石量的賬本,這才知道的。”
林嶼擰起眉頭,“那這次的事故...”
“事故應該是偶然,我旁敲側擊過,那一日其實有些輕微的地龍翻身,加上地穴鑿空,其實發生事故也是常有的事情。”趙先見繼續說道:“而且我保證,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瞧見了賬本。”
“那就好,那就好。”
趙先見繼續說道:“流防之人,又能跑到什麼地方去呢?左右不過還是在褚州的境內,區彆不大。而且,我說的發現隻是發現,並沒有任何的根據,或許隻是我的心思多,猜錯了呢?或許是那些青石被運到其他地方,這才會增加產量。”
“我們都是成人,便是真的有什麼變故也有反擊之力,你們呐,都還是孩子,總不能把孩子放在不安穩的地界?”趙先見半開玩笑說:“君子不立危牆,孩子也不立圍牆之下。”
唉!林嶼被趙先見透露出來的消息,擾的心思都亂了,他勉強點頭,也不知道是安慰趙先見還是安慰自己:“是了,就算增加采石量也未必能說明什麼,也許真的是想岔了。”
“是啊是啊。”趙先見重新露出笑意來,輕聲安慰著。
兩人都岔開了這個話題,趙先見想起另外一樁事來,他要來一張白紙,刷刷幾筆的寫下一些人名和地址,推給林嶼。
“這些人都是我的至交好友,交情十分的可靠,如果你遇到了什麼困難,去找他們求助也可。稍後我也會修書一封,告知他們。”趙先見自嘲的笑:“隻是他們,本身也不在什麼高位,閒雲野鶴自由瀟灑,能幫手的地方不會太多。”
林嶼卻隻是笑著:“各位都是叔伯前輩,人生閱曆比晚輩不知道強多少,隻用指點我幾句,也都是受用不儘的。”
他們兩人,因為共同的親人,相同的牽絆,在這一刻達成了共識,不論如何,也要保護他們的安全。
在內室聊了一個時辰,安定心情之後,林嶼終於重新出來,隻是一時心情激動,要不是看到趙妍妍在幫他清洗冰粉果,都忘記之前自己在乾什麼。
打不打仗,會打什麼地方,對於他們這樣的百姓而已,都是無能為力的事情,要說唯一的能做的,就是多積蓄錢財和糧食,保證自己能多活一段時間。
“妍妍姐,多謝了,這些果子已經洗的夠乾淨,先放著晾乾。”林嶼接過她拿的筐子,“就是不知道家裡有石灰和白糖嗎?”
“都有都有,放在廚房呢。”趙妍妍就去找出石灰和白糖來,交給他。
林嶼先把東西歸置到一起,正要準備繼續切開曬乾時,周氏突然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小嶼,你過來一下。”
“喔,來了來了。”林嶼暫時把手裡的東西放下,就進了周氏的房間。
周氏進門後就開始“言行逼供”,“快說,你們在屋裡嘀嘀咕咕的講什麼呢?”
“能講什麼啊?不就是趙叔叔謝謝我嘛。”林嶼才不會說呢,開始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