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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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聖諭,曲敦滿臉喜色,哪裡還有心思管曲檀柔,隻板起臉來斥道:“胡鬨什麼!且不說有聖上手諭在,就算聖上不發話,薑公子直接上門下聘,按那婚約,你也是得嫁的。”
曲檀柔急得跺腳,越發大聲了:“這婚約不是我自己求來的,我不想要!”
“這婚約當初可是你外袓費儘心思求來的,儘人皆知的事,豈能由你胡來?”
“我不管!外祖患了偏枯症,肯定那會兒就糊塗了,這婚約,早便不能作數的!”
“私自毀婚,信義何在?”
“信義重要還是女兒的終身幸福重要?爹爹到底是守信義,還是根本不在意女兒?!”
曲檀柔全然不顧地與自己父親頂嘴,直將曲敦的臉色激得如生鐵一般難看。
這還不夠,曲檀柔又漲紅著臉,大喊道:“爹爹偏疼三妹妹,與她的,便是光風霽月、眾人景仰的太子殿下,到了我這頭,卻要我守著這樁可笑的婚約,憑什麼她嫁太子,我就要嫁個落魄的皇族?”她轉而走到曲錦萱跟前,氣得雙手抖索,渾身發顫:“怪不得那日久不見你,原來是勾引太子殿下去了,你個不要臉麵的小狐狸精,跟你姨娘一樣下賤!”
“混賬東西!你說什麼?”曲敦暴怒。
曲檀柔表情都開始有些扭曲:“要不是爹爹那日硬讓我帶她去,她也不會有機會勾引太子殿下,爹爹這下果然高興了?你的寶貝女兒要入東宮了!”
聽了這樣的話,早便不耐煩的曲敦氣得直眉瞪眼:“辱罵手足、悍駁長輩,我看你是被你娘給寵慣得沒邊了!”他眼裡厲色加劇:“給我回給你的付香苑去,在你母親回來之前,不得踏出苑門一步!”
聽罷,曲檀柔的臉色霎時白了一層。
她自小便被所有人給慣著哄著,從未得父親這般訓斥過,惶論被關禁步?
僅僅因為,她罵了曲錦萱幾句!
曲檀柔轉頭去看曲錦萱,見她素臉發白、雙眉微顰,不由氣得嘴角都現起猙獰之色。
又在裝弱搏憐!
往日,母親說她和寄荷院那個一樣,都不是簡單的,自己還不信,覺得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小賤蹄子,能有什麼手段?今日方知,這小狐媚子這般心計深沉!
曲檀柔兩眼冒火,恨不能把曲錦萱當場撕成碎片。
她待想再說些什麼的,可見自己父親臉色鐵青,便也知此時不好再鬨。
重重地剮了庶妹一眼,曲檀柔帶著滿腔的不甘與嫉恨,離了前廳。
得了這樣的天降好事,曲敦望著小女兒,難掩雙目喜色:“萱姐兒,你何時得了太子殿下的親睞?竟也不與為父說一聲。”他感慨道:“還是萱姐兒爭氣,不枉為父生養你一場。往後咱們闔府的富貴,就全賴你了。”
曲錦萱手心攢汗。
本是明年才會發生的事,竟也提前發生了。
她一張臉已白成宣紙,不安地扯了下帕子:“爹爹,我…”
曲敦隻當她害羞,便寬慰道:“太子殿下生性寬仁,又是雅貴之人,能入東宮,也是你的造化了。好了,快些去與你姨娘說一說這個好消息,她定然要樂得合不攏嘴。”他渾身上下都是按捺不住的激越,拿手點著曲錦萱,叮嚀道:“你那些個什麼玉容糊子、胭脂膏子的,都好好敷用起來,用最好的料去調。早聽說殿下的正妃與側妃這段時間為了備嫁,連府門都不出,你也不能怠懶了,趁這段時間好生養養才對。”
說完那一通,曲敦拄著手杖,激越之下,簡直連方向都要分不清了。
似是想起來些什麼,他頓了兩下手杖:“對,我得去寫信給崇州,讓你母親他們早些回來,與你操辦這好事。”
一旁的桑晴看在眼裡,急得不行,她才想開口說話,便被曲錦萱給製住了。
曲錦萱緊了緊手,心內紛紛亂。
上世,聽聞魏言安想納她入東宮,爹爹也是這般欣喜若狂,雖她當即表示自己不想入東宮,卻被爹爹慘罵一通。
幸而,嫡母與嫡兄他們亦百般阻撓,不想讓她嫁入東宮、不想讓她出嫁後的身份越過二姐姐分毫,她才僥幸躲過。
可這回,是聖上親下的諭旨,她要怎麼躲?
這事,還有轉寰的餘地嗎?
驚惶之下,曲錦萱腦內思緒亂撞,不由回想起上世時,嫡母與嫡兄,究竟是使了什麼法子,最終讓魏言安死了這條心呢?
驀地,曲錦萱渾身打了個激靈,心登時提高了些。
上世時,她好似記得爹爹有回酒醉,曾氣急敗壞地透露過,幫她阻了魏言安納娶心思的,是薑公子。
那時,她因為對薑公子不甚熟悉,便沒怎麼把這事放在心上,可這會兒,她的記憶開始逐漸清晰起來。
她記得,爹爹那時,是先罵完兄長,再去罵薑公子多管閒事,擋了他們曲府的好路子…
一幕幕的片段越來越多,曲錦萱的腦海中,開始浮現起一張雪玉般的俊容來。
本就曲著的指節微收成拳,更加挨近了衣料,曲錦萱的耳尖,染上了一簇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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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到遠香堂,曲錦萱就被穀春給纏上了。
穀春消息靈通,這麼會兒,就知道了前廳的事。
她睜大眼,緊張地盯著曲錦萱:“奴婢方才聽說東宮納娶那事,姑娘當真要入東宮嗎?”
曲錦萱不答,她越發著急了,掰著手指頭數道:“太子妃是南省的尚書令之女,兩位側妃,一位是觀文殿大學士的孫女,另一位,是工部侍郎之女,咱們老爺隻是駕部司郎中,五品官階。那幾位論地位脾性,可也都不是什麼善茬,姑娘您這樣柔弱,入了那東宮,指不定連骨頭都要被她們給吞了。”
桑晴忍不住哼笑了一聲:“這幾位的背景我和姑娘都不曉得,你倒是打聽得清清楚楚的,路子很廣嘛。”
穀春雙肩一聳,蔫了下,隨即磕巴道:“我、我、我這也是、也是無意中、聽彆人說過一嘴…”
桑晴扶著曲錦萱坐下,又去給她斟茶,抽空回了穀春一句:“無意中聽彆人說過一嘴,就記得這麼清楚,你這記性可真不賴。”
穀春快步跟了上來,滿麵羞惱:“都是伺候姑娘的,你又不比我高一等,逮著堵我話做什麼?不過是仗著姑娘這幾日歡喜帶你出去,就在我麵前拿起款兒來了還?”
桑晴小心把杯盞放到曲錦萱麵前,見她長睫掩目,捧起杯盞也是安靜地啜飲,好似並沒有答穀春的心思。
想起那日寧府遇的事,以及方才曲檀柔的汙蔑之語,桑晴把臉冷了下來:“那依你說,這事兒,姑娘該怎麼辦?”
穀春立馬急不可耐地轉向曲錦萱,陳述著自己的意見:“姑娘,那東宮可不是好去處,您可要三思啊。”她拿出一幅苦口婆心的語氣:“要奴婢來看,姑娘生得這樣好,就算閉著眼睛隨便嫁,娶到姑娘的郎君,也定會將姑娘捧在手心裡寵的,您不如就嫁個普通郎君,到時候後院就一兩個姨娘,您也落個清淨。”
這話著實耐人尋味,桑晴險些一口氣沒上來:“嫁個普通郎君?怎麼個普通法?哦,還要給那位普通郎君後院納上一兩個姨娘,照你這麼說,姑娘要找個秀才身份、進士老爺享受的花花公子?”
“沒、沒有這個意思…”被桑晴瞪了一眼,穀春咽了下唾,神情訥訥。
穀春偷摸看了看曲錦萱,見她仍壓著眉眼,一語不發。
因為實在摸不準曲錦萱的心思,穀春隻能裝作添茶,端著水壺出了內室。
桑晴對著穀春的背影,小聲‘呸’了一句,再靠近曲錦萱:“姑娘,奴婢雖不多讚同穀春的話,可是太子殿下那樣的品行,著實——”
曲錦萱輕聲打斷她:“桑晴,我乏了,想歇會兒,午膳往後推罷。”
桑晴見狀,便也不多話,鬆了軟榻的被褥,便掩下門簾,出去了。
曲錦萱倚在窗邊的美人靠上,將薄蓋拉高到下頜,看著庭院裡的一株金雀花發起怔忡來。
未幾,她輕咬唇角。
薑公子,怎會對她起意了呢?又是何時,對她起的意呢?
她竟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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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幾日倏過。
這日的付香苑中,曲檀柔已經哭成了淚人兒,她抹著眼淚花,對母親溫氏哭訴道:“娘啊,我不要、我不要嫁那姓薑的!他不過是個失了國的前朝皇子、是條喪家之犬、他還、他還是個酷愛尋花問柳的浪蕩子,怎麼配娶我?對了,還有曲錦萱那小賤人,她就是存了勾引殿下的心,才會死活要去那壽宴!”
溫氏也扼腕不已:“我的兒啊,明知她生了一幅勾人的狐狸樣兒,你就不該帶她去那丁府。”
曲檀柔抹了把淚:“我也不想,可爹爹吩咐了,我有什麼辦法?”
溫氏神色狠厲:“那法子何其多?叫穀春夜裡把內室窗戶開條縫,讓她感了風、染了病,不就去不成了?再不濟,她不是對醍醐過敏?讓廚下在點心裡添些醍醐,量不必大,弄她個渾身疹子,保著她那條賤命就是了。”
越說,溫氏越是氣得不行:“就該把那賤種一直鎖在府裡,哪容她出去拋頭露臉和男人勾勾搭搭?柔兒,不是為娘說你,你也是太過良善又太過自負,根本不曾往這些上麵想…”
曲檀柔被母親後頭那話忤得心裡極不好受,便恨聲使起小性子來:“娘是在怪柔兒麼?要不是我有那樁婚約在身,殿下才不會瞧得上她!”
溫氏急忙去哄她:“是是是,我的柔姐兒最好看了,那小賤人,哪裡及得上我乖女兒半分?”
曲檀柔扭了扭身子,撒氣道:“都是娘你的錯,要是早把寄荷院肚子裡那個給弄下來,她就是跪在地上求,爹爹也不會答應讓曲錦萱去的。”
溫氏扯了扯帕子:“你道娘不想麼?還不是你爹爹?娘接連落了那賤人好幾胎,你爹爹生了些疑心,這回把那寄荷院看得死緊,輕易不好動手。”
曲檀柔嘟起嘴來抱怨:“爹爹一把年紀的人,連孫輩都有了,還想添兒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爹爹那是貪心不足,見你兄長品性出色,便想再生個小兒子,也像你兄長那般有出息…”溫氏不屑道:“你兄長是打我肚子裡出來的,那賤婦就算是生了兒子,定也不及我舟兒半分。”
定了定,溫氏臉上浮起喜色:“娘這回在崇州得了些秘藥,其中有一味下胎藥,輕易是驗不出來的,晚些娘便交給穀春那丫頭,對了,往後你入了那章王府,若那姓薑的也納了偏房,你也能用來對付那起子——”
“我不要!娘,我壓根不想嫁給那姓薑的!”曲檀柔捂起耳朵來,死命晃頭:“娘你不要想這些主意,快幫我想想怎麼才能推了這樁婚啊!還有曲錦萱那個賤人,咱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高攀上東宮?那往後,她們娘倆尾巴不得翹到天上去?娘啊,您是沒見著爹爹那日的模樣,簡直恨不得把那小賤人當娘娘似的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