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春圍著曲錦萱,神情中有蓋也蓋不住的雀躍:“姑娘回來啦?您這是去哪兒了?”
曲錦萱將她的神情都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答道:“去了爹爹那處。”
穀春麵色一變:“姑娘、姑娘不會是,去找老爺說退婚的事了罷?”
曲錦萱抿了抿唇,故作苦惱:“你之前說的話,我想過了——”
穀春立時擺起手來,眼中有殷殷焦慮之色:“奴婢之前跟您說的話,您可千萬彆放在心上,奴婢隻是胡說的,諭旨可不是玩笑,不敢亂推,便是老爺和大公子,也萬不敢隨意插手的…”
穀春還在絞儘腦汁地,想挽回自己之前的過錯,卻冷不丁聽曲錦萱說了一句:“我也覺得,你說的不對。”
被這話狠狠地噎了一下,穀春甚至在曲錦萱的眼中,瞧見了一閃而過的狡黠之色。
不過須臾,曲錦萱又恢複了軟和懵懂的模樣:“爹爹和母親俱在呢,這所有的事啊,我等著他們處理就是了。”她歪了歪頭:“穀春,你說對嗎?”
“啊?”穀春起先還愣了下,待反應過來後,急忙瞻頭:“對的對的,姑娘您啊,就安心待嫁罷。”
曲錦萱微微一笑,回了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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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待嫁的姑娘來說,不論是期待憧憬,或是忐忑不安,這日子,也一刻不停地,滑到了四月初十。
這日,曲府門庭若市,整座府邸,都被那暄天的鼓樂,以及漫眼的喜紅色給包圍了。
除了沒有去宮裡祭太廟外,章王府娶妻所有的儀仗,都是按儲君的來。
隻是那些恭維聲與高高的道賀聲,大都落在自遠香堂出來的一行人身上,納妾的風頭,明顯蓋過了娶妻。
而對於早早披上蓋袱,被穀春用借口牽著換了地方等異動,曲錦萱隻佯作不查,任人擺弄。
而實際上,就算她‘發覺’了些什麼,也是無濟於事。
顯然所有的人和事,她那位嫡母,早便安排好了。
請來的那兩位喜娘渾身緊繃著,四隻手摁她摁得鐵緊,似乎她隻要一有不對,她們便要使蠻力逼她‘就範’。
聽著那些吵得人連話都聽不清的喜炮聲,曲錦萱的眼睫顫了兩顫。
活了兩世,她要出嫁了。
要嫁的人,是她上世的恩公。
從上喜轎到拜堂,再到撒帳合髻,曲錦萱都暈頭轉向的,如在夢裡,直到鬨房的人都嘻嘻哈哈地退了出去,喜房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曲錦萱才似是有了些真實感。
高高的翟冠壓得曲錦萱脖子疼,她緊攥著手,一顆心如鼓擂。
聽聞若是體貼的新郎倌,會趁這個空檔挑下喜蓋,為新娘解掉翟冠,緩一緩這半日的疲憊,可恩公卻連話也沒有與她說一句,隻略略在房內停留了一小會兒,便出了喜房,去前廳宴客。
這樣的舉動在彆的新娘看來,自然是不體貼,可曲錦萱,卻舒了一口長長的濁氣。
時至此時,她還是不太敢麵對恩公。
多片刻也好,再讓她做做心理準備,等晚些恩公宴客回來,她便與恩公把這裡間的事,好好說一說。
新郎倌出去了,房內也無人來伺候,曲錦萱就這麼頂著沉重的翟冠,端端正正地,坐到了夜深。
將近亥時,薑洵才從宴廳脫了身。
拂散下人,他推門進了喜房。
火苗高躥的花燭光照下,身著紵絲麒麟袍、頭頂翟冠、蓋著百子錦袱的女子靜坐在榻沿,聽到他弄出的動靜,她擱在腿上的兩手交握了一下,十指緊緊地扣在一起,那頭,也往下低了低。
見狀,薑洵唇角翹了翹,眼中掠著諷意。
敢使計構陷他的人,竟會心虛?
薑洵掃了眼圓桌上的漆盤。
那漆盤中,放著一壺兩杯,瓷壺之上,粘了片囍字,而那兩隻高柄杯,則各用了紅繩係著杯腳。
是用來喝交巡酒的。
可,這交巡酒中,有被曲府買通的人所下的藥。
薑洵眉目極冷。
好極,竟把手腳動到他府裡來了,這曲府、他這妻,很是不一般。
步至圓桌旁,薑洵拎起那瓷壺,再挑開紅囍字,用極其緩慢的動作倒了兩杯酒,接著,他端起那兩杯酒,朝喜榻走了過去。
隔著紅蓋頭,曲錦萱見到一雙雲頭履步近,她控製不住地咽了口口水,感覺一顆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下一息,蓋頭下伸進一隻手。
那手,指長寸寸、骨節分明,手中,扣著一杯酒。
曲錦萱愣了下,從那杯腳係著的紅繩可以猜到,這該是交巡酒,可交巡酒,不是要夫妻二人對飲麼?怎地恩公連她的蓋頭都不掀,便把這酒給遞來了呢?
就在曲錦萱無措之際,頭頂傳來沉金冷玉般的聲音:“怎麼?不想喝?”
聽出那聲音中有絲絲的不耐煩,曲錦萱哪裡還敢細想,雙手接過,忍著那陣嗆喉的辣意喝完了。
握著那酒杯,曲錦萱正想遞還,忽感左腿傳來濕意,垂眼去看,卻見一流細細的水線,澆在自己的左腿上,那澆水的器具慢慢往下——
竟是另一隻喝交巡酒的杯子。
曲錦萱一慌,下意識要避開,卻被人強硬鉗住左側小臂,那樣的力度,比之白日裡的兩位喜娘還要大上不少,她壓根無法動彈。
頭頂,男人的聲音越發冷冽了:“這酒,夫人吃著可還好?”
曲錦萱渾身猶如電擊一般,嚇得舌頭都僵住了,哪裡知道怎麼回答他?
便在下一息,十分突兀的,她頭頂的蓋袱被人一把掀開,接著,薑洵那雙黑泠泠的眸子,與略微刺眼的燭光一道印入曲錦萱眼中。
看清蓋袱下的臉後,薑洵先是愣了下,繼而,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