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粥(2 / 2)

長發綰起,袍帶輕解,如描似削的身形似畫一般。

氤氳霧氣中,酥腰與玉臂齊齊伸展,佳人十指如勾,掬得水聲嘩嘩,撩人心弦……

沐浴過後,她拭淨身子,穿上了衣裳,再去灶間攏了攏火,把鍋裡溫著的粥食舀了起來。

片刻後,堂屋的餐桌上便擺了餐食。

她解了圍裙,在餐桌的一端坐下。

開始吃飯前,她盯著另一端的碗筷,漾出了笑,甜甜糯糯地說了句:“夫君,吃飯了。”

坐在另一端的薑洵:“……”

他抿了抿唇,掃視起桌麵的餐食。

桌麵的粗瓷碗碟中,一碟盛著醬豆,另一碟,則碼著幾塊醋蘿卜。

而他麵前的碗裡,則放著唯一的一顆白煮蛋。

桌麵的菜,彆說葷星了,就連油星都不見多少,這樣的菜食,論誰都食不下咽。可他對麵的小女人,卻捧著碗筷吃得認認真真。

天陰陰的,屋內寂靜無聲,院外的狗吠聲也是懶懶的,偶有一兩聲,更像是被雨淋濕了皮毛的無能惱怒。

薑洵如老僧入定一般,就這樣看著自己對麵的人,安安靜靜地用著飯。

她的吃相很斯文,連咀嚼都是小口小口的。

也是,又沒有大魚大肉,就這麼兩碟子淡得不行的素菜,用不著齜牙咧嘴地嚼咬,更不用狼吞虎咽地席卷。

小女人捧著碗,腮兒輕攘。因為喝的是粥,偶爾會發出細小的呼嚕聲。

她那兩彎新月眉之下,鴉翎般的長睫蓋在下眼瞼,投下一片模糊的陰翳。

咽下最後一口粥後,她放下碗筷,又與對向鄭重其事地打了個招呼:“夫君,我要收碗了。”

而這時,院外的狗吠聲不知怎地,突然大了起來,且不是一兩聲、亦不是一兩隻,而是一片。

伴隨著土狗狂吠的,還有男男女女的吵嚷聲。

院門被人強行破開時,屋內的小女人正彎腰收著碗筷,突然闖進來的一群人上來就摔了她的碗,把她扯到院中。

她驚惶失措:“怎、怎麼了?”

“你還問怎麼了?”摔她碗的婆子重重搡了她一把,咬牙切齒道:“你個黑了心腸的臭寡婦,居然敢害我孫子的命!老娘恨不得生吃了你!”

見那婆子揮了巴掌要往人臉上扇,一名齒疏發禿的老漢連忙揚起拐杖把她杵開,並厲聲喝道:“不許動手盧婆子,把她給打傷了,萬一河神不喜歡怎麼辦?”

差了人去勸住那婆子後,老漢又望著被搡在地上的女子:“江大家的,昨兒個,你是不是和於四在一起?”

女子下頜緊繃,愣愣怔怔地不出聲,像被嚇壞了似的。

那老漢顯然也不想聽她回答,兀自說道:“昨兒打雷又下雨,於四被劈死在你們那片地旁邊的樹下。有人說曾看見你二人拉拉扯扯,大家都懷疑是你害死了於四。你既害死了人,本來要把你扭送到官衙去的,可昨兒周河決堤泛了洪,洪水把咱們二十裡外的村子都給衝垮了,咱們村雖說屋宅沒被淹,可有些田地也是遭了殃的。神婆說了,要想下回河神發怒不波及咱們,每個村都要選人去祭河神。”

老漢年紀大了,說這麼一通顯然有些吃力,便停下來緩了緩,才又正色道:“巧得很,神婆還說了,要選個生得好看的、沒有生養過的,我們思來想去,咱們村子裡,也就你最最符合要求了。”

那盧婆子啐了女子一口:“送你去服侍河神大人,算你掙著了!”

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女子渾身一震,滿臉駭意,連忙白著臉辯解道:“村長,我沒有害人,是、是他拉著我不放的!”

盧婆子拿眼剮她:“呸!我們的地又不在那頭,他無緣無故跑去那裡做什麼?肯定是你這小娼婦耐不住寂寞,男人剛死就勾搭漢子!我那乖孫最是品行端正的一個人,也不知怎麼就被你給纏上了!”

“……我真的沒有!”女子狼狽不已,她奮力反駁,可根本沒人聽她的話。那身為村長的老漢指了幾名身形壯實的農婦:“又要下雨了。休要多說,快,把她給綁好了,神婆馬上就開壇做法了,晚了可不一定趕得上。”

……

不由分說的推推搡搡間,女子被帶到了一條河邊。

雨勢漸大,河麵波翻浪湧、水霧滿天。

長長的貢桌旁,發髻油亮、穿著講究的婦人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然後傲慢地頷了下首:“可以,就她罷。”

女子被押著,與一眾活生生的、抖個不停的祭口齊齊站在那貢桌旁。

那神婆先是舉著個搖鈴,手舞足蹈了一番,接著,又用朱砂挨個給祭口們的額心點了個紅印,期間,嘴裡也一直念念有詞。

做完這些後,神婆雙掌合十、舉過頭頂,深吸一口氣,領著一眾村民齊齊向河麵長拜三回。

待直起身後,神婆肅手而立:“可以了,獻祭罷。”

哭喊聲、求饒聲、哀嚎聲霎時更響,被先作祭口的人們垂死掙紮起來,可根本沒有人理會。

他們一個個地,被扭送到河邊。

那女子也被人毫不憐惜的向前推著,她被雨淋得周身狼狽、哭得亦是淒慘可憐,那淚水每一顆,都像是砸在薑洵心頭,讓他的心翻腸攪肚般發著痛,可無論他怎麼做,都無法阻止那些人前行的腳步。

薑洵渾身繃得死緊,感覺自己無力極了。

就在他眼裡餘痛亂顫,頹然到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的時候,河麵突然激蕩起來,矍然出現一陣山崩地坼般的動靜。

“不好,東向的堤堰也要垮了——”

不知是誰急促地喊叫了這一聲,似是愈加驚動了那鼓躁的河麵,搖撼間,幾丈高的巨浪豎起,呼呼嘯嘯間,像要吃人一樣。

方才還虔誠長拜的村民個個四散潰逃,一眾祭口也慌亂地逃命。

風狂浪沸間,地基一陣搖晃,被綁住身子的女子摔倒在地。

在她的身後,岸礁已被拍成了碎末,奔騰翻卷的洪水以雷霆萬均之勢再度湧來——

情急之下,薑洵胸口鈍痛,不知怎地,竟幻出了實體,迅疾地將人護在懷中。

濁浪傾覆的前一刻,那女子看著他,驚喜地喚了聲:“夫君?”

波濤沸蕩,聲如金鼓的巨浪劈頭蓋臉地拍下——

萬物寂然。

……

貓兒一樣輕的啜泣聲侵入耳中,臉上一涼,薑洵緩緩睜開眼。

像是宿醉過後,整個人頭痛欲裂,好一會兒,他的五感才開始恢複。

薑洵眼神重新聚焦後,便見一個淚人兒坐在自己身邊。

喉間抽抽噎噎、眼中水澤湛湛,下眼睫都被淚水泡得打了綹,兩隻眸子更是腫得跟粉桃似的。

見他醒來,淚人兒又驚又喜:“夫君,你醒了?”

像是還沉浸在夢中,沒從那激蕩的情緒中緩過勁來似的,薑洵恍恍惚惚地盯了她一會兒,驀地伸出手,撫上她光潔的額心,啞著嗓子問了句:“若我人沒了,你可會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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