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頂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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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倏然便過。

靈喜寺,亦是奉京城有名的寺廟之一,隻此地與城郊接壤,往來有些不便,故而平日裡前來祈福的人,自然比相國寺、慈恩寺這樣地處繁盛地帶的要少一些,尤其,是在今日這樣的雨天。

魏修在主殿參拜完神靈後,便被習昭容攙著,往殿外行去。

他今日穿著一身行衣,是微服出行,而特意來到這廟中,則是瞞著傅皇後等人,為他那雙過世的兄嫂祈福。

魏修兩鬢斑白,臉上,是遮也遮不住的病容。明明才年過五旬的人,看起來,卻似已年逾花甲。

糾其因,皆是近來,那磨人的夢魘就如鬼魅一般,對他纏將不去。

夜間,他難以安寢,到了白日裡,便愈加頭痛欲裂,就連脾氣都暴躁了許多。

兩三日前,他尚能靠那新霽聖使的藥丸子睡上一兩個時辰,可昨兒個,那藥丸子他接連吞了三顆,可將將闔眼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卻又被拖入那痛苦的噩夢之中。

論起來,這幾日對比新霽聖使的神丸,反而是習昭容的耐心撫慰,能讓他多得片刻的休憩。

加上近來,他與發妻傅皇後生了些不快,對比起最是溫柔小意的習昭容,魏修自然是要偏寵她多些。是以,當習昭容提議,讓他來這靈喜寺中祭拜時,他略一思慮,便應下了。

到了殿外階上,習昭容柔聲:“陛下,這空山新雨,正正是賞景的好時候,既是好不容易出來了,便不急著回去了罷?在這山寺之間逛逛,於您的身子也有益的。”

許是心理暗示在作祟,又許是這雨後空氣著實令人神清氣爽,魏修點了頭:“聽愛妃的,不急著回宮,且逛一逛。”

習昭容眸間閃過一簇精光。

她佯作喉間不清利,於清嗓時,向某處作出示意,接著,便攙住魏修,往後山行去。

幾人拾階而上,路經一處清幽的禪房時,卻陡然聽到當中傳出一陣嘻鬨聲。

“小馬蚤人,肚子裡揣著孩子,還敢來勾孤。怎麼?那姓薑的滿足不了你?”

“嘁,他哪裡能與殿下比?論皮相、論氣度、論本事,他哪個都比不上殿下呀……”

“好個不守婦道的,竟饑渴至此,孤今日不把你給收拾妥當了,豈不白來這一趟?”

……

層出不窮的淫詞浪語飄到耳際,若不是習昭容及時扶住,魏修氣得險些仰倒在地。

“這、陛下,要不、要不咱們先行回避?”習昭容故作驚惶。

魏修臉色鐵青地指著隨侍的衛士:“去,把裡頭的人給朕逮出來!”

衛士隻得硬著頭皮上前,破門而入。

在一陣女子的尖聲驚叫後,袍衫俱亂的一對男女,被雙雙逮到了魏修跟前。

見果真是自己那好兒子,魏修兩額青筋爆起。他抖著手,指向魏言安,半晌都說出話來。

而魏言安亦是耳管裡轟轟然,被嚇到都不知如何辯駁了。

魏言振聲喝斥:“逆子!你這個逆子!竟如斯淫佚奢蕩,這便是你身為國之儲貳的德行麼?!”

魏言安如墜寒窖,嚇得冷汗滿脊,腦袋一片空白,連思緒都找不到。

習昭容心下暗笑,麵上,卻好聲好氣地,為魏言安說著話:“殿下向來是光風霽月的仁人君子,這當中許是、許是有何隱情呢?”

魏言安一時失了判斷,極度不知所措之下,竟順著習昭容的話,為自己開脫起來。

“對、對的,父皇,是、是這賤人害我,她還有同黨的!她與她那同黨給兒臣下了藥!”

習昭容當即肅起臉來:“陛下,既是故意謀害、有心引誘太子殿下,那這女子,很該就地打死了。”

沛柳駭然失色,她立馬往前跪了幾步,仰頭哭顫道:“不!不是的!殿下所言失實!求陛下為妾作主!妾本是章王府中薑大人的妾室,前些時日,妾好好地在府中,卻無端被人迷暈,醒來時,已、已與太子殿下有了關係……太子殿下說他喜愛於妾,妾也是一時昏了頭,被殿下所惑,迷迷糊糊地,便與殿下開始這段私情,現下、現下妾這腹中,已懷有殿下的胎兒了!”

聽了沛柳的話,魏修氣得牙槽緊咬。他死死盯住魏言安:“朕且問你,既此女是章王府的妾室,那方才你口中,與她陷害你的同黨,莫非指的,是洵兒?”

魏言安腦中亂轉。

當中的彎彎繞繞,他雖沒能一下想通,卻敏銳地感覺到這事,與薑洵有關。

任二,沒錯,就是任二!

定是任二早就暴露了,這回被那薑洵利用著,給自己設套!

想到這處,魏言安胡亂點頭:“沒錯!父皇,這事定然與薑洵脫不了乾係!還望父皇明查!”

聽了魏言安這話,魏修忽而聲音平靜下來:“你的意思是,洵兒特意把個妾室送到你身邊來,又特意安排了今日這場戲,讓朕看到?”

魏言安誤以為這是聽信了自己的話,登時點頭如搗蒜,卻不料其在下一息,挨了魏修一個窩心腳。

“一派胡言!朕看你是離瘋不遠了!按此女所說,她與你有私時,洵兒尚在數百裡外的寧源,如何能算計到你頭上來?你辱人妾室,還反咬一口,汙人構陷!真真是令朕大開眼界!”魏修勃然大怒,氣得指尖發麻。他指著魏言安與沛柳:“來人,把他二人都給朕拘起來,帶回宮去處置!”

聽到處置二字時,魏言安麵色悚然,整個人像坍了架似的,巨大的不安,順著他的腿肚子,攀遍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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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八仙樓。

某向雅間內,長桌之上,散著一擺空酒壺,兩名心情無比糟糕的男人,正坐著對飲。

眸子熏紅的丁紹策,這會兒對著薑洵瞠目不已:“太、太豁得出去了,你是真真不怕自己那名聲受損?”

試問綠雲蓋頂這種名頭,哪個男人能接受得了?

薑洵不以為意:“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妾罷了,能用她嚇得魏言安去掉半條命,值當了。”

丁紹策打著酒嗝,喝上了頭,嘴裡便沒個把門的。他憨笑一聲:“無、無關緊要的妾?將來、你得繼大統,你眼下的妻,可也極有可能、會被打成你的妾?這若是換了那位,你可也能這樣舍、舍得?”

酒杯已到唇邊,薑洵硬生生停下動作,那雙醉意迷蒙的眼中,淬出汩汩寒冰:“舌頭不想要,便割了喂狗。”

丁紹策唇間溢起一陣苦笑,仍舊打著磕巴:“喂、喂狗乾嘛?太、可惜了……幫我送到文國公府去,給樂陽,我倒要瞧瞧,看她、看她是不是當真對我不在意了。”

薑洵冷聲道:“你醉了。”

丁紹策並不聽他這話,而是順勢吐起苦水來:“嗬,你說女人怎能、怎能那樣心狠?說不要你,便當真不要你了……往日的山盟海誓算什麼?我才拒了她一回,不、我那時也沒明說不娶她啊?就說這婚姻大事,不能當兒戲,要好生考慮考慮,她那暴炭脾氣倒好,轉頭便給自己擇好了夫婿,我人還犯著蒙,她就嫁出去了……你說,我上哪兒講理去?”

說著話,丁紹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兩眼發直:“那些個戲本子裡頭,總說男子最是負心薄幸的,到底誰、嗝、誰負心薄幸啊?她嫌我過去貪玩、那會兒總怨我不陪她,我改、我改還不成麼?可她連個機會都不給我……你說?咱們這年少輕狂的,誰不犯點兒錯啊?至於一下就給我判絞刑麼?”

薑洵掀眸嗤他:“你可知,你眼下是何醜態?”

丁紹策擺擺手:“得、得了罷,你也彆笑我,若有朝一日你到了我這地步,你才知曉我的心境。”

“我與你不同,休要把你的事扯到我身上來。”薑洵眉心微緊,心間更是煩悶。

彆的先不論,他豈會如丁紹策一般,厚著臉皮跟在女人身後打轉?又怎會卑微至此,隻求對方一眼關注?委實可笑至極。

晃晃悠悠的丁紹策重新坐下,又嘬了一杯酒,才‘嗐’了一聲,咕噥道:“小嫂子人都是你的了,肚子裡還有你的孩子,不過跟你吵兩句嘴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若是樂陽嫁了我,肚子裡懷了我的孩子,頂嘴又何妨?隻要她彆像對她那前夫那樣,脾氣一上來就跟我提和離,哪怕她天天把我當馬騎、當鳥訓,我也、嗝、也甘之如飴……”

薑洵聽得絮煩,忍不住問:“你身上可還有半分男兒尊嚴?”

丁紹策‘嗤’地笑了一聲:“心尖上的人都沒了,還要尊嚴作甚?我可不像你薑大公子,心高氣傲的。恐怕紫宸門前,那一對幾百斤重的石獅子都壓不下你那板正的腰身、摁不低你矜傲的脖頸子。”

眼看這人醉大發了,薑洵不再多留,飲完最後一杯,便帶著滿身酒氣,回了府。

才轉過影壁,薑洵便碰上了提著燈籠,專門侯在那處的花蔚。

花蔚見了薑洵,驚得立馬上前關切:“爺怎地醉成這樣?”

說著,她便極其自然地,要去攙薑洵。

薑洵步伐雖有些亂,神思卻並未多渾濁。他避開花蔚伸來的手:“讓你碰了麼?滾回你的院子去。”

“爺?”花蔚臉色一變。

薑洵眉宇隱怒,周身寒津津的:“聽不懂我的話?滾。”

昨夜還與自己百般纏綿的人,這會兒卻似是萬分厭惡抗拒自己。花蔚渾身猶如電擊一般,臉上血色儘褪。

對著花蔚,杜盛亦是麵色不佳:“爺醉了,今夜不會去你那院中,花姨娘還請回罷。若惹了爺不高興,回頭這事兒可難辦了。”

聽了杜盛的話,花蔚心間越加張惶,到底還是不敢忤逆薑洵,隻能神思無序地離開了。

見得薑洵臉色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杜盛撓撓頭,試探地問了聲:“爺……可要去待霜院?”

薑洵一張臉黑如鍋鐵:“多嘴,我為何要去待霜院?回玉昇居。”

杜盛呐呐不敢言,呼吸都不敢大聲,生怕招了嫌棄。

正提著顆心跟在身後時,杜盛忽見原來大步行在自己跟前的主子,在玉昇居幾步之外,腳下卻硬生生止住,接著,雙拳合握、渾身緊繃地,愣是轉了個向。

杜盛摸了摸後脖子,趕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