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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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曲硯舟來, 曲錦萱皺了皺眉,卻聽薑洵冷淡地笑了聲:“你動作倒是快,這便知會你兄長過來接了。”
知他是生了誤會, 曲錦萱便也不作解釋, 她收好和離書,極其鄭重且誠懇地, 向薑洵欠了下身:“謝薑大人這段時日的照拂,願薑大人日後一切順遂。”
薑洵麵無表情,似連句回複都欠奉。
對此,曲錦萱倒也不在意, 知道季岫與薑洵還有事要談, 她便先行離開書房,往正廳去了。
正廳中,本是端坐著的曲硯舟, 在一見到曲錦萱的身影後,便站了起來。
曲硯舟眸色深邃,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曲錦萱行近。
她身姿輕盈,一身輕快,如脫桶底。而婦人的風韻,已讓她少了些嬌軟清糯, 更添了幾分嬌嫵與穠麗,幾乎是美到了見者駐足的地步。
這些年來, 她所有的變化,無論是外貌還是身量, 他都看在眼裡、刻在心頭, 而無論哪一種, 無論幾時,她都能輕易拔動他的心弦,讓他心念為之一顫。
今日,一聽聞這薑洵回府,父親便讓他借機來露個臉,來討好他那妹婿。他本並不願來,可一想到能見到她,終還是妥協了,來做這自己最不恥的阿諛取容之事。
曲硯舟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卻不知他的凝視,令曲錦萱感覺到無比的惡心與反胃。
原本對恩公的感激、對恩公心間生出過的依戀,早便湮滅在震驚中。她無比希望這一切隻是誤會,隻是一場荒謬的夢境。她寧願他厭她惡她,萬分不待見她,也不願麵對他那份心存背理的謬妄。
摁捺下心頭的抵觸與不適,曲錦萱還是如常去與曲硯舟行禮,喚了聲“兄長。”
曲硯舟頷首,仍是那幅冷淡的模樣,隻話語中,有掩不住的關心:“身子可大好了?”
“謝兄長關心,我身子已無礙了。”曲錦萱頭也不抬地回道。
曲硯舟定了定,這才說了自己的來意:“今日來,是送些將補之物予你,順道,爹爹讓我邀你與妹婿回府一敘。”
曲錦萱道:“謝兄長關心,先前長嫂已親自來送過補品,這些,便請兄長帶回罷。且適才,我已與薑大人和離,兄長,該改口了。”
聞言,曲硯舟瞳孔驟縮,心中驀地一滯,隨即,又似有鼓槌在他心上狠狠地敲了兩下。
好片刻後,曲硯舟才開口確認道:“你、你和離了?”
曲錦萱仍舊垂目,並不望他:“既兄長今日來,那便請兄長代為轉告爹爹,和離之後,我將在外自立女戶,不會回府勞煩他老人家,請他放心便是。若爹爹氣我自作主張,要與我斷絕父女關係,可將我的名姓移出族譜,我亦無怨。”
便在這時,聽聞消息的徐嬤嬤匆匆趕了過來。
見到曲硯舟時,徐嬤嬤先是狠狠愣了愣,可旋即,她便被曲錦萱手上的那卷宣紙轉移了注意。
徐嬤嬤的心突突亂跳:“夫人,有什麼話咱們可以好好說,作甚非要走這一步呢?您若是對公子有何不滿,隻管與老奴說,老奴雖人微言輕,定也會儘力勸誡公子的。況您才生下哥兒,怎就舍得離了他呢?”
“謝嬤嬤這段時日的照拂,往後,霄哥兒便拜托嬤嬤了。”
言辭輕緩地說完這些,曲錦萱便要去向徐嬤嬤行大禮,被徐嬤嬤迅速給扶住了。
徐嬤嬤簡直是個心急如焚:“夫人,您萬萬三思啊。世人常說千年修得共枕眠,您與公子既已成婚,又生了孩子,豈是說和離便和離的?老奴知,定是公子那爆炭脾氣又惹了您不悅。罷罷罷,老奴今日便豁下這張老臉,去訓一訓公子,讓公子與您低頭認個錯,可好?”
曲錦萱搖搖頭:“嬤嬤言重了,錯皆在我,與薑大人無關的。”
聽到她連稱呼都改了,徐嬤嬤呆了一瞬,心中更是高高吊起,下意識去尋曲硯舟的聲援:“曲大公子,您也好生勸一勸夫人,不過是小兩口生了些誤會罷了,怎就鬨到要和離的地步了呢?”
曲硯舟卻是眼神沉靜:“據曲某所知,舍妹自嫁到這章王府來,便未昨薑大人珍視重之,既如此,和離又有何可惜?若讓曲某來說,這正是一樁好事。”
聽了這話,徐嬤嬤如墜寒窖,頓時駭然不已:“曲大公子,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您既身為夫人兄長,更該勸夫人謹慎才是,如何、如何反說得一個好字?”
“嬤嬤,和離書已簽訖,包袱桑晴也快收拾好了。遲些,我便該出府了。”
曲錦萱聲音雖輕,眼神亦依舊溫柔,可蘊於雙眸之中的,卻是無比堅定的神色。
徐嬤嬤心神俱亂,知道這事,確已無可挽回了。
……
曲錦萱的東西收拾起來很快,不過是些衣物和簡要的釵環罷了,不一會兒,桑晴便收拾妥當了。
隻這回,桑晴身後,還跟著個幫著拎包袱的、一言不發的孫程,而桑晴一張臉透紅,耳珠都是緋色的。
曲錦萱將桑晴喚到一旁,抽出身契並幾張銀票遞了過去:“桑晴,你若是想留在這府裡,我是支持你的。”
桑晴像被燙到手似的,死活不肯去接:“夫人您說什麼呢?您都離開了,我怎麼還可能留在這裡?”
曲錦萱柔聲:“你年歲也不小了,已到了議親的時候了。孫程是個好的,跟著他,你不會受苦的。”
桑晴連連推拒,且慌聲否認道:“夫人、夫人您定是誤會了,我與他什麼都沒有……”說著說著,她眼角有淚火閃動:“夫人莫要這樣,您是要趕我走麼?”
聽桑晴聲音都帶了些嗚咽,曲錦萱溫聲解釋道:“我不是要趕你走,隻是不想耽誤你罷了。”
桑晴紅著眼眶,吸了吸鼻子:“夫人又說胡話了,怎麼就耽誤我了呢?總之、總之我是怎麼都不會離開夫人的,除非夫人把我賣給旁人做婢。”
見狀,曲錦萱無奈,隻得暫且收回了身契與銀票。
鄭重地給徐嬤嬤行了個大禮後,曲錦萱微微彎眸道:“願嬤嬤健康高壽,後福遠長。”
說起來,旁的郎君,就算和離前鬨得再是僵,怎麼也會親自出門送一程的。可直到曲錦萱出府,薑洵愣是連麵都沒露。
章王府外,徐嬤嬤握著曲錦萱的手,眼中殷殷不舍。她哽咽道:“夫人……切要珍重才是。”
曲錦萱眉眼含笑地囑道:“嬤嬤還是回罷,這天寒地凍的,莫要把您冷到了。”
人上了些年紀,最是看不了離彆。徐嬤嬤實在也是心下悲愴,又唯恐自己老淚縱橫的,把曲錦萱給嚇到了,便也長歎一口氣,轉身回了府中。
曲硯舟沉吟著問:“三妹妹當真不回府?”
曲錦萱以沉默作為回答。
“三妹妹既是不想回府,我在外頭有處私宅,三妹妹可去住著。今後若有需要,隻管遣人與我說便是了。我、我會護著你的。”曲硯舟嗓音低沉,語氣中,卻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悅,完全意識不到自己這幅欣悅,與之前的故作冷漠有多大出入。
而曲錦萱,則諷刺地笑了笑。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他有處私宅,她甚至知道他那私宅在何處。隻因上世在那山洞中時,他便說過,要將她先行安置去那處私宅中,待他處理好身後事,便去與她廝守。
現在想起來,上世在那山洞中他那通深情的表慕,以及他的觸碰,都令她感覺冷寒不已。
他的身份、他的心思,以及他說過的那些話,更讓她感到無比的駭懼。
時至今日,她才知道他的盤算。
他是想讓自己先給他當外室。
對此,她萬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