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緣儘(1 / 2)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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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晚些時候, 季岫離開東華殿後,樂陽受詔而來。

“臣女叩見陛下。”

“免禮。”

薑洵問:“縣主可知,朕為何喚你前來?”

樂陽自是搖頭道不知:“臣女愚鈍, 還請陛下明示。”

薑洵微不可查地動了動眉毛:“不知縣主與曲敦曲大人有何等前仇, 竟當他打成重傷?”

既問的是這個問題,樂陽便泰然自若地答道:“曲大人活該。明明是他自己糾纏,追在季大人那府門口胡亂撒潑,還派下人去搶季大人的孩子, 險些把季夫人給嚇著了。臣女就是路見不平,出手相助罷了, 何錯有之?且那腿也是他自己站不穩給摔的, 平白無故在階上跪我一遭,我還嫌折壽呢。”

“派人搶季大人孩子?”

“可不是?那曲大人嚷嚷著, 硬說是他的孩子,整個人跟瘋了似的,還信口叱罵季夫人,簡直半點禮數都不懂。又是硬闖他人府邸, 又是出手搶他人孩子, 這樣的朝廷命官, 著實囂張至極。臣女還想勸陛下讓吏部好生查查, 看此人是否該作削職處理的。”

事情備細,薑洵自然早從季岫那處聽得了, 是以樂陽這番振振有詞,他也是入耳不入心罷了。本來喚她來問這些,也是為了給某些事做鋪墊, 或者說, 是走個過場罷了。

沉吟半晌, 薑洵也想不出要再裝模作樣問些什麼,也是實在沒能忍住,便於樂陽這番話後,直接問了句:“可知她人在何處?”

問得很是突兀,可這回,樂陽不打啞謎不扮傻,卻也回答得十分直接:“臣女不知。”

薑洵眼角動了動,再斟酌著問了聲:“她如今可好?”

樂陽眼觀鼻鼻觀心,卻是直接靜立不語了。

薑洵幾不可聞地搖了搖頭,似下問,更似自語:“怕是朕在你這兒,根本就問不出什麼來罷?”

樂陽仍舊聲也不出。

薑洵神色微晃,更像用多膳食存了胃似的,有沉沉的發墜感。過了會兒,他勉強提起些氣神來:“縣主前些時日不是總入宮看霄哥兒麼?也有許久不見他了,去罷,嬤嬤眼下也尋不著什麼說話的人,你去陪陪嬤嬤也好。”

似是生怕說多了,會泄露什麼消息給薑洵似的,樂陽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謝了恩便直接告退了。

黃蓋掌扇之下,年青的帝王頹然而坐,自他雙目中迸出的視線空空茫茫,似聚焦於某處,又似落無定點。

片刻之後,他起身,去往寢殿。

薑洵不是喜歡蒔花弄草之人,於丹青之術雖有造詣,卻極少揮毫施以朱墨。可此刻,於他寢殿之側,卻相對著懸掛了兩幅丹青。

靜觀左側那幅。

窗外星鬥盈空,繞月漫散,而靠窗的小榻之上,佳人單手支頤,側頭望著異鄉那滿天繁星,神態眷足。

視線偏移,再望右側那幅。

畫中人雲鬢斜簪,婀娜靜立,滿臉的巧笑嫣然,神色幾分溫軟,幾分嬌憨,還隱隱露著些精乖之氣。那一雙雪眸靈動俏魅,嘴角星點淺靨似有若無,更是勾人心弦。在她的身後,金雀與木香各自燦放,香氣靡蕩,芬芳透紙。

薑洵何曾想過,自己也有睹畫思人這一天。

重溫舊日過往,似佳人仍伴於身側。若叩問心境,便是想躍入畫中,共她親昵相對,攬她纖腰於掌中,嗅她獨特體香於鼻間,依依戀戀,聽她溫溫軟軟地喚他一聲夫君,恨不得時刻相伴,永不鬆手。

……

入了寢殿,薑洵本想小作休憩的,但許是看得久了,闔目安寢時,卻得佳人入夢而來。

仍是寧源會館中的那間書房,她坐在小榻之上,撐著腮時而望天邊星宿,時而又趁著空隙偷偷瞄他。

他自是早便捕捉到她的小動作,將將開始時,他確也忙於公務無瑕理會,次數多了,他心覺好笑,便在她又一次偷瞥自己時,倏地抬眸,攫住了她那雙作怪的眼。

她兩眼定住,竟是嚇得打了個嗝。

他忍俊不禁地笑了出聲,乾脆闔上桌案公文,衝她張開雙臂:“過來。”

她羞得臉兒暈紅,扭扭捏捏地下了小榻,走到桌案這處來,又被他扯到懷中。

他拍了拍她的臋,好整以暇地問:“總偷瞄我作甚?”

她身體輕顫,繼而眼珠子溜了溜,找了個拙劣的理由:“時辰不早了,夫君還不回房安置麼?”

“你困了?那你先回罷。”

說著,他作勢要鬆開手,她慌了,雙手抱住他脖頸,整個上半身都貼得他緊緊的。

“我不困,我還可以陪夫君的,夫君忙多久,我就能陪多久。”

他冷哼:“巧言令色,不到子時你定困乏不止,到時候睡著了,還得我抱你回去。”

她以為在被驅趕回房,便從他身上退開些,再度豎指發誓:“夫君,我絕對不會睡過去的。”

“若是睡了呢?”他也不知為何,要與她進行這些無意義的纏話。

她眨著眼,又是一番信誓旦旦:“要是睡了,夫君喚醒我就是,我自己能走回房去的。”

他眉梢一挑,捏住她尖巧的下巴,於指腹間摩挲不住。

未幾,他湊過去,輕輕在那還帶著荔枝甜味的軟唇上吮了幾吮。放開她後,指了指自己身側的靠椅:“既想離我近些,坐這處也使得。”

她聽了,眸子霎時透亮無比,明明是歡喜雀躍至極的神色,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我坐這處,會打擾夫君處理公務麼?”

他偏了偏頭,故意認真想了想,答她道:“若你不打呼嚕,應當擾不到我。”

她頓時局促不已,又很有些羞惱,低頭撅了撅嘴,聲如蚊蚋地反駁了他一句:“我才不打呼嚕呢。”

那幅認真的小模樣,仿佛幾日前在他身側微微發著鼻鼾的人,當真不是她。

他憋起笑,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嗯,我且聽著呢。打了呼嚕便推醒你,隻怕你還要茫然問我,為何要擾你清夢。”

這回,她當真是又羞又惱了,竟還伸手輕輕推了他一把,再負氣般地自他腿上起了身,坐去那靠椅上,翻起他推過去的一本棋譜來。為了表明小情緒,她甚至還側著身子,支肘掩住了朝向他這側的半邊臉。

他將她這些小動作儘收眼底,翹著眼翻開公文,付之一笑。

隻這回,不到半個時辰,他便敏銳地發覺,自己身側那書卷翻頁的聲音,已停下許久了。

先時,他還當她是有何不解之處,思緒被困,故而久久停留在同一頁,還帶著幾分好心地偏了偏頭,想問她是否需要講授。豈料這頭一偏,便發現她支在手上的臉兒正在一點點地往下滑。未幾,那手肘一伸,手臂往前打平,人就那樣睡熟了過去。

他頭痛地摁了摁額心,頓時哭笑不得。

方才他說什麼來著?這下可好,還真是得他抱回去了。

闔上公文,擱筆於架,他立了起身,將那睡姿彆扭的人輕輕抱到懷中。

她並不重,輕盈得不像是個懷了身子的。他抱著她,走入輕薄的夜色,穿行於廊廡水榭間。

走到中途時,她是曾醒過一回的。隻這小狐狸勉力掀起半隻眼眯了他一下,在他懷裡頭伸了個懶腰後,卻又張臂抱住他,在他懷中蹭了蹭,再度滿足且安恬地睡了過去。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得任勞任怨地將將她抱回房內。還得親自伺候她,為她解袍褪襪,給她掖被掩帳。

忙完她後,他正欲去洗漱,卻突感一陣天旋地轉,耳邊傳來爆豆般的劈啪聲響。接著,周遭場景如被強行拆裂一般,在他眼前晃出了陣陣重影。

於一陣刺目難擋的光線過後,他耳邊聽到鳴珮般叮咚作響的水聲。重新睜開眼,卻見一片障目霧靄籠在身旁。

拔開那重重霧簾,彌濛的霧幕中,有人立於一片花蘺之下,看著他漸漸行近。

看清是她後,他欣喜若狂,促行幾步,想要離她更近一些。

可方才還對他依依不舍且戀戀不去的人,此刻卻神色冰冷。見了他後,啟唇便是一句:“陛下何必夢我?無端擾我安寧。”

記憶空回,見得往日與他意篤情深的人,這般神色這般語氣,直將他激得昏昏然。他語意艱澀:“既有過去,便該有將來,何況、何況咱們還有霄哥兒在。”

她卻自唇角溢出一絲冷笑來:“陛下,是想用霄哥兒誘脅民女回京?”

他從未見過她這樣冷凍的神色,也是頭回聽她這樣揣度自己。他急於辯解,又急於表明自己心意:“我並無此意,隻想與你、與你重續舊緣罷了……”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仍舊用毫無起伏的聲音答他道:“請陛下守諾,和離書簽訖,你我夫婦早已緣儘,何必戀舊不前?”

他滿麵戚容,心中一個恍惚,人向後趔趄半步,待想上前再說些什麼,可那住於丹青中的人,終也化作渺雲般的墨霧,隨風消彌。

萬象寂然。

雖已是炎炎夏日,可薑洵不用睜眼,也知這殿閣之內,有多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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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接近散朝的當口,曲硯舟被小黃門帶入了大內。

一路禁衛成列,處處峻桷層榱,在路經不知凡幾的曲尺朵樓之後,曲硯舟才到了東華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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