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偶然間,得知自己這外孫對那庶女生出的情意,便是意外之喜。
本來按他所想,待擄得那庶女之後,便可給那庶女喂毒以控製。待與這大外孫道清其身世後,再循循善誘,與他明晰利與害,且視情勢再行下一著。
按他意外所知,自己這外孫對那庶女可是用情至深。既如此,無論是將那庶女予了他,還是以那庶女做要挾,都是能行得通的路子。但眼下這好好的一盤棋,全被魏言安那豎子給毀了!
那豎子獨斷專行,將那庶女與薑洵一並給害了性命。現下失了那庶女,便毀了掌控與牽製這外孫的重要利器,不僅令這外孫鄙夷起他們的行徑,還反令其生出這等荒唐心思。
這廂,溫厚越想越氣,才提起手杖重重在地上頓了兩下,卻見有人出現在廳堂前。
見得來人,溫厚迎了上前:“高士。”
遊仁拱過手,抬腿入了廳堂溫厚:“老道見老太爺這麵色不虞,可是事未談妥?”
“還不是怪那魏姓豎子!”溫厚冷聲罵了兩句,又將曲硯舟方才的話,與遊仁說了。
溫厚滿臉慍容:“高士也見親眼所風,早前若非咱們攔著,他還要親去尋那女子屍身,由此可見那女子對他來說有多重要,可偏生、偏生……”
“老太爺何必擔心?小事一樁罷了。”遊仁嗬嗬笑道。
人總是不滿足的,知薑洵許已喪命,遊仁心覺大仇得報,自是喜不自勝,可喜後,卻又接著琢磨起自己的前程來。參與這麼一堂好事,若他能出謀獻策占個功臣之位,還愁甚下半生?
這時,而見遊仁麵色輕鬆自得,溫厚便立時請教道:“高士可是有奇招?”
遊仁笑意從容:“老太爺可先穩住曲大公子。他現下既是不想登那九五之位,我等也莫要強逼,遂他的意,打道回京便是。”
“宮裡頭那個,不過是個話都不會說的奶娃娃罷了,不足為慮。”
“曲大公子素有賢名在外,又是曉通經儒之人,自有冰魂雪魄的盛德傲骨在,一時跨不過心裡的檻也能理解。況老太爺先前不也說過,若擁曲大公子登位,朝中幾位老臣也是難過的關麼?既如此,倒不如成全曲大公子,讓他做個輔政之王,也能伺機給他在幾位老臣前搏個好印象。”
聽了這一通,溫厚怔愣好半晌,才向遊仁確認道:“高士的意思是?”
遊仁目中染笑:“老道沒有彆的本領,唯於用藥之事上頗有鑽研,要謀一個奶娃娃的命,有甚難的?”說著,他走近些,壓低聲音對溫厚說道:“待那奶娃娃的命沒了,那無上尊位,可還容曲大公子推脫?”
果然與自己所想一致。
溫厚眼神驟亮。
---
幾場綿延的秋霖過後,終於見了晴。
朝霞躍上樹冠,太陽拖著一片水漬,自東方徐徐升起,山澗中四處可聞秋蟲唧唧,鳥語啾鳴。
嘰嘰喳喳的一片晨音中,曲錦萱睜開了眼。
洞中的篝火隻攏了些火星子在,而洞外的不遠處,一簇更旺的篝火正雄雄燃著。在那篝火之上,還架著一口熏黑的、缺了半邊把手的陶罐。
曲錦萱推開身上蓋著的外袍,揉了揉眼。
似有所感,外間那篝火之側,修眉俊眼的男人側頭看了她一眼,便起身拾了兩片葉子,將那陶罐給端起。
待曲錦萱出了洞外,走到他身邊時,他麵前的木碗中,將將好已盛了八分滿。
“醒了,來喝些魚湯。”薑洵端起那木碗,遞給曲錦萱。
曲錦萱搖頭:“陛下喝罷,民女暫且不餓的。”
薑洵想了想:“大早上喝魚湯確實有些膩,你可要飲水?我去打些來。”
因為僅有一隻木碗,說著話,他便要將那魚湯給倒回陶罐內再去打水,曲錦萱便製止道:“陛下不用麻煩了,我喝這個就是。”
接過木碗,曲錦萱在薑洵的注視下,小口啜飲著,又聽他出聲道:“我知你胃口小,喝不完莫要勉強。”
曲錦萱胃口確實不大,草草幾口潤過喉道,便有些喝不下了。
薑洵伸手,極其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後,便就著那碗,幾口便將剩下的湯給包圓了。
見薑洵端著碗要去溪邊清洗,曲錦萱亦出聲道:“我來罷,陛下那手雖正了位,卻也不見得便複好了的,還是莫要操勞。”說著,她將臂上掛著的外袍遞了過去:“陛下還請披好外裳,莫要著涼了。”
“好。”薑洵啟唇,朗笑著應了,也未堅持。
曲錦萱一並收了陶罐,往河邊行去。晚些,還要用這陶罐給他煎藥。
二人在這深澗之中,已待了有幾日了。
這幾日來,薑洵雖對她關切不減,卻也收斂了許多,沒有像之前那樣盯著她目不轉睛,讓她極不自在,也沒再與她說過與那晚類似的話。二人相處起來,倒像極了兩個一同落難,相互扶持照顧的難友。
薑洵身上的火折子信煙等物俱已被水給衝泡壞了,隻餘靴內綁著的一把匕首在,也虧了有那匕首,才挖出了這麼隻木碗。
因著下雨並有傷在身的緣故,二人就是想探路,也並不便行進。且薑洵大致掐算過,應當也就在這幾日,孫程杜盛等人能尋過來,便乾脆沒挪地方。
這般獨處,便有了許多空檔。期間,薑洵主動與曲錦萱閒聊著,說自己早前在軍中當過兵牙子,安營紮帳時,也是在曠野討過吃喝的人。
除了繪聲繪色與她說起自己年少在兵團中的見聞外,薑洵還與她說沒有火折子當如何生火,在哪些地方可拾到炊具,甚至還教過她如何處理野食,於沒有鹽巴的情況下,該如何取鮮。
多數時候,曲錦萱都是默默聽著,且訝異於他竟是如此健談的一個人。
這會兒,小溪中金波跳蕩,一雙素手拔動清水掀起陣陣漣漪。曲錦萱蹲在溪邊,待洗儘陶罐與木碗,便回了篝火旁。
她蹲下身,正專心收拾著藥草之際,突聽薑洵沉聲喚了她一句:“萱萱,莫要動。”
為時已晚,薑洵話音才落,曲錦萱已然感覺到了自己身後有東西在蠕動,甚至也聽到了擦過她耳邊的,那幾道詭異的‘絲絲’聲響。
意識到那是什麼後,她毛骨悚然,冰涼的額頭立馬沁出層細密的冷汗來。
微風輕擺,襲人衣襟,草木亦被吹得沙沙作響,曲錦萱五感放大,此時卻連餘光都不敢往旁邊探,脖頸子更是僵硬得都不會轉了。
薑洵蹲下身子注視著她,手腳極慢極慢地,往她的方向移去。
倏地,他瞄準時機,人往前一撲,將曲錦萱壓入懷中,緊接著手臂又向下一擒,手下發力且淩空舞了幾下後,再將手中之物往遠處一甩。
察覺到曲錦萱心跳過急,嚇得在自己懷裡大喘氣,薑洵蹭了蹭她的鬢發:“無事了,莫怕。”
曲錦萱一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聽他說無事,便退開身子,壯著膽子向後看了眼。
是兩指粗細的一條青皮蛇,那蛇直挺挺地躺地草地之上,該是已經死了。
僅一眼,曲錦萱的頭便有些發暈。她連忙移開目光去看薑洵,在見到他腕間冒血的牙洞時,一顆心再度高高吊起:“陛下可有事?”
草蛇罷了,牙囊並無毒液。
薑洵正待安慰曲錦萱時,耳目聰敏的他,卻陡然捕捉到了些喧雜的聲響。
張目瞭望過去,薑洵眯起眼來,凝神觀察了會兒,見那幫人越來越近,才如確認了什麼似的,眉眼舒展下來。
他收回目光,凝著焦急握住自己腕節的小女人,於心念一動間,忽然出聲道:“萱萱,你想要霄哥兒,我答應你。”
曲錦萱愣了下,抬頭望他。
薑洵微微一笑:“但我有要求,你須得隨我回京。”
有意無意地,薑洵等曲錦萱擰起額心陷入思忖,方才對她揚了揚眉骨,解釋道:“你放心,我沒有旁的私心,隻是……總不能讓霄哥兒曝於危險之中。”
不管怎麼說,先得把人給帶回奉京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