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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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是做了近一年的夫婦, 曲錦萱又何曾見過這樣的薑洵。
在曲錦萱的記憶中,他的姿態總是倨傲的,望向她時, 亦多數是好整以暇的神情, 似對一切都了如指掌,而那雙幽邃的眸子,又時常令人難窺情緒,如這般赤.裸.裸向她坦露他的脆弱與企盼,是頭一回。
這樣卑微,又這樣陌生。
曲錦萱咬了咬唇, 輕輕將手從薑洵掌中抽出:“陛下燒得有些糊塗了, 您身子要緊, 好生歇息罷。”
那瞬間,薑洵雙目盈滿了失落, 他眸子黯了黯:“你還是不願。”
曲錦萱偏過頭去看他那左臂:“陛下的手骨折了, 可如何是好?”
見她避開自己目光,薑洵心中一空,可旋即, 又還是自嘲地笑了笑。
好歹是在關心他麼。
略定了下心神,薑洵強打起精神來,慰定曲錦萱道:“莫要擔心,骨節錯位罷了, 晚一些, 我便可處理了。”
聽他說得這樣稀鬆平常, 曲錦萱怔住:“如何處理?”
薑洵並不答她, 而是反問道:“你可好些了?可還覺得頭暈?”
他避而不答, 曲錦萱也尋不著什麼頭緒, 隻能點頭應道:“好多了。”
薑洵溫聲道:“坐下歇歇罷,我也不知現下到了何處,亦不知手下人何時能尋來,許還要在這處待上幾日的。”
“陛下睡罷,我並不困的。”曲錦萱才醒不久,縱是力氣不曾全部恢複,卻也不怎麼睡得著。
是以,說完這話,曲錦萱便自顧自地蹲去了篝火邊,翻動晾著的濕木柴。
山洞之中,陷入長久的沉默。
而二人間,這時除了沉默,似乎也再沒有旁的話可說。
薑洵雙唇泛出個苦笑來。
他怎給忘了,她是個很有幾分倔脾氣的。
望著曲錦萱的背影,薑洵心間滿是徒喚奈何的悵然感,人愈加像被抽光了氣力似的,再撐不住,將腦袋微微一傾,緩緩闔上了眼。
過了會兒,拔弄完濕柴的曲錦萱起身,又幫薑洵換了幾回帕子,替他擦了鬢角的汗,待察覺他體溫不如剛開始那般燙人,提著的心才總算是定了定。
外間是黑天,采來的草藥又無用具熬煮,在忙完僅有的幾堂事後,曲錦萱便也靠著洞壁坐了下來,盯著堆簇的篝火定定發起呆來,不多時,她亦闔起了眼。
淺眠間,曲錦萱做了好幾個夢,來來回回,俱是薑洵與她說過的,他與霄哥兒相處的場景。
不知過了多久,似寐非寐的曲錦萱,感覺身邊人有了動靜。
他似是起身,站了起來。
曲錦萱抬了眼皮,見他向外行去。再過了會兒,隱隱聽得一聲悶哼傳入耳中。
她心中一緊,原本置於膝上雙手亦是收縮了下,可猶豫來去間,她被深重的茫然蓋住,終是沒有起身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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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近時辰,吳白城某處。
曲檀柔捏著沾了藥膏的巾帕,輕輕替魏言安拭著眶骨:“爺,可還疼?”
生挨了好幾拳,怎能不疼?
眼眶烏青的魏言安雙拳緊握,他竭力忍耐著疼痛,明明心中的火躥到了腦門子,麵上卻還要佯作不在意:“無事的,並不疼。”
聞言,曲檀柔倒是紅了眼,幽幽咽咽地泣訴道:“兄長出手也太重了,怎能將爺打成這樣……”
說起這事,魏言安何曾不是氣得指節發白。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那溫厚與曲硯舟等人趕到時,聽他提了那等好事,那幾人非但沒有驚喜,曲硯舟更如瘋狗一般,猛地衝上來便提拳將自己好一頓揍,那架勢,活像是與自己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回想那般場景,魏言安心中更是氣鬱滯結,偏生他又不敢發作,還得去與曲檀柔解釋道:“柔兒,我怎能是為了報私仇呢?我確是為了硯舟兄著想的。”
曲檀柔麵容躊躇:“妾信爺的,隻是……”
魏言安立時握住曲檀柔的手:“柔兒,你定要替我好生與硯舟兄解釋一番,不能讓他對我生了誤會才是。”
受了魏言安這般托付,曲檀柔哪裡忍心拒絕。況且,她也不想魏言安與曲硯舟生出什麼隔閡與齟齬。
這二人,一個是她的夫婿,另一個,則是她從前的兄長,更是她今後的富貴保障。隻有這二人好了,待兄長登了大位,他們才能拿著赦令正大光明地從祿定那個鬼地方出來,而不是如現下這樣提著腦袋在外頭。也隻有這樣,她才有底氣讓魏言安扶自己為正妻,成了正妻後,便能開始著手收拾那幾個賤人了,尤其,是沛柳那個爛娼.婦。
隻讓她大惑不解的是,往前,明明兄長對那曲錦萱多是冷臉以待,怎一聽那小賤人出了事,他便急怒成那般?還是說,是她意會錯了,兄長急怒的,是當今陛下,是他那方知曉真實身份的雙生兄弟?
“柔兒?”見曲檀柔久不應聲,魏言安忍不住喚了她一聲。
曲檀柔回神,俯下身繼續替魏言安收拾著傷口,並應他道:“爺放心,妾遲些便去尋兄長。”
……
此時,同一座宅子中,溫厚也心急火燎地與曲硯舟說著話。
“老朽對先帝確是一片丹心。當初先後產子,那魏修本就虎視眈眈,若讓他得知先後誕下的是雙生子,則你兄弟二人俱危矣。故老夫那般做,也是為了替先帝後保下血脈,絕無私心的。”
“若要怪,便怪老朽這身子不爭氣,患了那等怪疾,臥病這許多年,否則,老朽早便將你的真實身世告知了,如何拖到現下來?”
“舟兒,論行第,那薑洵是次生,你才是當之無愧的皇長子,那龍座,本也該是你的。”
曲硯舟迎著月光立在廳口,聽溫厚來來回回說這些話,整個人卻始終如空殼一般毫無反應。他的雙目之中,是空茫與死寂。
被溫厚找了借口騙來吳白,他氣未喘勻,便聞聽了曲錦萱的噩耗,那般驚愕,簡直蓋過了之後溫厚與他道出的,所謂的真實身世。
他醒了念睡了夢的人,他在心中藏了這麼多年的人,就那樣被魏言安給害了,若非曲檀柔拚命攔著,他恨不得取來刀劍,當場宰殺了魏言安!
靜立許久,在溫厚又一次‘苦口婆心’的念叨中,曲硯舟終於開腔了。
他望向溫厚,眸光清冷:“外祖對我有救命之恩,曲府亦對我有養育之恩,可外祖現下所行,乃為軾君竊位的大謬之事,我實難從之。”
溫厚被噎了噎,驚疑不定之際,他再度試圖勸道:“舟兒,老朽也是為了你好。況現下那薑洵多半已命喪黃泉,我大昌不可一日無君……”
曲硯舟此刻已心如死灰,並不為溫厚之言所動,反而固執地回道:“陛下尚有血脈在,繼位之人,當是宮中那位小殿下才對。”
溫厚拄著手杖,心神發震。他如何能想到,自己得來的,確是這樣的回複。
“舟兒……”
“外祖無需多言,我不會改變心意。”
說完這句,曲硯舟便離了廳堂,餘下溫厚一人在原地咬牙憤恨。
說來說去,總歸還是魏言安那豎子可恨!
就算初盤謀劃中有些許漏洞,也該與他們商議過後再行事。況,他既堅持那般做,自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