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陽拉著曲錦萱坐下,安慰道:“放心便是,你那寶貝兒子啊,就不是個認生的。且那孩子真真是惹人疼喜,他一日大似一日,我瞧著,也是與你越來越相似了。”
說著,樂陽推了盞茶過去,又對曲錦萱說道:“我估摸著,你定然是不會回曲府的,季府你也不好住進去,不如……還是去我那彆莊住著?自打伯母與筠哥兒搬走後,我那彆莊便空置了許久。以往他們住著,我還有個地方可去,現下除了容馥齋,我見天悶在這府裡頭,也怪不得勁的。若你與霄哥兒搬進去了,我便又多個地方走閒了。”
見曲錦萱麵露踟躇,樂陽正色道:“我知你定是想自己賃宅子住。可霄哥兒出宮若沒個看守嚴實的,指不定哪天就讓人給摸了,所以你也莫要跟我客氣,儘管住進去便是。”
不好再推拒,曲錦萱隻能笑道:“那便叨擾縣主了。”
樂陽搖頭:“哪裡就叨擾我了?你也是客氣,那繁清閣我丁點財力都沒出,你也要給我一半股分。”
說起繁清閣,二女倒有好些話題要聊,從客主到賣品,足足聊了有一盞茶的時間。
聽了曲錦萱細細說來的門道,與她這半年摸來的經驗,樂陽擊掌振奮道:“這麼說來,咱們也可在這奉京城開上幾家。”
曲錦萱點頭:“奉京地界大,確是可以開上幾家的。”
樂陽喜溢眉梢:“那好說,等你手裡的事都忙完,桑晴也回來了,咱們便可去看鋪子了。裝潢擺設選品之類的,直接按吳白城那間的來,倒是省了許多事。”
繁清閣的事又聊了小半晌後,樂陽才想起堂子事來,她提道:“對了,何時得了空,我與你一起去季府瞧瞧伯母,筠哥兒滿周歲,已經會走路了。”
曲錦萱也正記著這事:“待接了霄哥兒出宮,安置好了便去。”
既提起蘇氏,便不得不說到曲敦鬨著告了禦狀的過往了。
細細將事由述清後,樂陽默默說了句:“論起來,伯母這事兒,確是多虧了陛下的。”
這話音將落,便有下人來傳話:“縣主,正廳事已畢,陛下差人來問三姑娘,可否隨陛下入宮了?”
樂陽聽罷,眼底露了些促狹的神情,她起身朝曲錦萱半開玩笑道:“去罷,我就不親自送你了,省得陛下以為,我又教唆了你些什麼話。”
……
正廳之外,溫厚正半憂半喜地,帶著曲硯舟下著步階。
於溫厚來說,今日有駭,亦有喜。
生出駭然,自然是薑洵竟大難不死,複歸奉京。而今日的意外之喜,是曲硯舟終被薑洵所認。
薑洵當場書下禦旨,將曲硯舟封為慶王,入宗室玉碟,賜親王府邸。而溫厚本人,雖因體疾未愈無法歸朝複官,膝下兩個兒子卻也均被擢升了一階。
而溫厚的憂,則來自於薑洵這反常的態度。
如薑洵這般襟懷恢廓的作派,於溫厚來說,一怕這般施恩的背後,藏著何等謀算,二則怕曲硯舟,亦便是現下的慶王爺,當真會因此與薑洵關係漸近。如此一來,便完全背離了他們最初的盤算。
喜憂參半與不解其意間,溫厚正欲轉身朝出府之處行去,卻察覺自己身側之人停下了腳步。下一息,又驀地離開自己,往反向疾行而去。
溫厚側頭去看,見是個明眸霧鬢的女子緩步行來,而方才還在自己身邊的人,正是去了那女子身前。
一聲憂急的“三妹妹”,讓溫厚得知了此女的真實身份。
而見了奔來的曲硯舟,曲錦萱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曲硯舟完全被曲錦萱攫住心神,他兩眼緊盯著曲錦萱:“你、你可還好?可有受傷?”
不待曲錦萱回話,曲硯舟察覺身後有人大步行來,又見曲錦萱朝他身後屈膝福禮:“見過陛下。”
聽得這喚,曲硯舟渾身凜住。
薑洵越過曲硯舟,上前親自攙起曲錦萱,語氣親昵地問她:“可與樂陽敘完話了?”
曲錦萱點頭,恭敬地回道:“稟陛下,話已敘完了的。”
薑洵朝她微微一笑,又轉而看了眼麵色發僵的曲硯舟。
方才於正室中時,他見得曲硯舟飛快朝曲錦萱疾行過來,雖知這份關心與急切,應是因著二人舊日的兄妹關係,可不知為何,那般場景於他,莫名刺目。
是以,他便言簡意賅地,順勢介紹起曲硯舟的新身份:“萱萱,這位是慶王爺。”
曲錦萱隻略頓了頓,便從善如流地屈膝喚道:“民女見過王爺。”
曲硯舟,亦便是現下的慶王,見這二人並肩而立,且薑洵話語呼吸又那樣親近,不禁目光冷澀。
好半晌,他才自喉間,擠出句“免禮”來。
雖認了兄弟,但薑洵此刻並無多少心思放在慶王身上,隻稍稍留意了他兩瞬,便轉向曲錦萱,柔聲與她說道:“走罷,朕帶你去見霄哥兒。”
聽著馬上便能見到兒子,曲錦萱難免有些緊張,小聲應過,便隨著薑洵走了。
慶王獨自立於原地,望著高大嬌小的一雙男女漸行漸遠,似覺這秋日的颯颯涼風吹進了心中,令他倍感透骨奇寒。
廳外各有心思的幾人離散,而廳內,程老侯爺眯著眼看了半晌,突然驚訝道:“這、那不是曲府那庶女麼?她怎又出現在陛下身邊?”
說著,程老侯爺急急邁腿,便要往廳外去阻,卻被餘下幾位老臣給攔住了。
文國公率先發聲道:“程老鬼,你這是年紀越大,人還越活回去了。陛下偏要在這時喚她出來,讓我等見到,是何等用意,你當真不知?”他聲色有些嚴厲:“這半年來,立後選妃之事,陛下哪一回推脫,不是堵得你無話可說?你還犯老癡不明白麼?”
丁老將軍亦是勸道:“程老鬼,陛下即位半載有餘,早便不是崇州城中那個毛頭小子了,眼下各色事宜,陛下早有成算,咱們這眼睛該蒙就要蒙,耳朵該閉就要閉了,莫再執著。”
“正是這般更要阻攔,先前陛下多番推脫,原來皆是為了此女……”程老侯爺被製得無法邁步,兩眼瞪向戚老天官,粗聲粗氣地尋求聲援:“老戚,你如何作想?”
迎著程老侯爺企盼的眼神,戚老天官卻也隻能谘歎道:“老程,往前咱們將手伸入後宮,陛下不計較,是念著宿日舊恩,可我等若總是這般蠻板,便有挾君恩之嫌了。”
聞聽此言,程老侯爺瞠目氣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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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閣修廊,珠壁交輝。
薑洵特意撇了玉輅信步而行,曲錦萱不與他並肩,他便稍稍領先她半步,攜著她穿過廣闊的禦道與殿庭,與她溫聲介紹著各處殿宇樓台。
二人所行之處,宮人俱是跪倒一片,靜侍君威。
步行許久,曲錦萱跟著薑洵到了一處殿宇之外。
那殿宇高懸的匾額中,飛動奇絕的幾個鎏金大字,寫著福陽殿,而於那匾額之下,眼笑眉舒的徐嬤嬤,正抱著個紅潤粉嫩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麵頰光明眩目,水葡萄般的眸子,笑起來又眯成了一條縫。他兩手抓著自己前襟在撕扯啃咬,身子又在徐嬤嬤小臂上一顛一顛的,似是極為興奮。
薑洵領著曲錦萱上前,見了薑明霄的動作,當即皺眉看了他一眼:“臟不臟?”
前襟被拍下,薑明霄也不生氣,咧起嘴來笑出了小舌頭,兩片薄薄的粉嫩的嘴唇上儘是光亮的口水漬。也不知是不是認出了薑洵,他兩隻小手在空中拔來拔去,極不可耐地要掙開徐嬤嬤,似是想要這個爹來抱自己。
薑洵餘光見得曲錦萱腳步停在自己身後,知她定是心間無序,又有些情怯,便給徐嬤嬤遞了個眼神,自己率先伸手接過薑明霄:“好小子,沉了不少。”
薑洵俯眼,瞥著自己懷裡的小娃娃,板起臉來引逗道:“小子,許久不見,可想你父皇了?”
薑明霄衝薑洵啊哇啊哇地叫著,滿臉眉飛色越,笑得跟抹了蜜似的。
薑洵瞧著兒子憨態可喜,便騰著兩臂換了個豎抱的姿勢。
豈料這姿勢方調整完,薑明霄便猝不及防地探了右手。隻聞‘啪’的一聲,他照著許久不見的父皇後脖頸,揮出了硬實的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