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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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來就生挨了一下, 薑洵臉瞬間黑了。他眼神不善地,盯著自己大逆不道的親生兒子:“招你惹你了,就這麼迎朕?”
父子二人一個怒而瞪眼一個無知傻樂, 徐嬤嬤則眉眼掛笑地看著曲錦萱:“姑娘回來了。”
曲錦萱將目光從薑明霄身上移回,耳根有些赤紅地對徐嬤嬤福了個身:“這些時日,辛苦嬤嬤了。”
徐嬤嬤親昵地攙起曲錦萱, 樂嗬嗬地回她道:“不辛苦,小殿下不是個磨人的, 反給老奴添了不少樂趣呢。”她關切道:“這些時日, 姑娘過得可好?”
曲錦萱微笑著點頭:“一切都好的,謝嬤嬤關心。”說著話,她眼神不受控地往薑明霄身上飄,喃聲道:“霄哥兒長大好多……”
見得曲錦萱眼睛微潮, 薑洵心中也是隱隱抽痛。
本也不用母子生離的……
他轉身走向她,溫聲道:“抱抱霄哥兒罷。”
曲錦萱十指微蜷, 神情肉眼可見地變得忐忑起來, 她試探著摸了摸薑明霄的手, 怕極了他的抗拒。
薑洵懂她心間顧慮,展了展唇道:“莫怕,他隻對朕動武的。”
雖是有意調侃自己以寬慰曲錦萱,但薑洵這話音中, 多少有些幽幽悶悶的。
曲錦萱被逗得心間莞爾, 神色輕鬆了些,她小心翼翼地, 自薑洵手上接過薑明霄。
薑洵騰著手, 口中囑咐道:“小心些, 這小子比以前沉了不少的, 用右臂托他會輕鬆些。”
說著這些話,薑洵有些發恍。
頭回見自己這小兒子時,還是她教自己怎麼抱,才半年多,就換他反教了。
曲錦萱自薑洵手中,順利接抱過薑明霄。
奶娃娃還是軟軟的一團,確實比先前沉了不少,眉眼口鼻也有了不少變化,若非是這般情境,就算偶然遇見,她也不會得知這是自己的孩子。
薑明霄確實不是個認生的,被換了人抱,還咧著嘴笑,高興得乳牙都露了出來。接著,慣性使然,他又將小拳頭伸到了嘴邊啃咬。
薑洵在旁邊拔掉他的手:“不許吃。”
薑明霄也乖,不讓吃就不吃了。他小嘴微動,作弄著口水,衝薑洵吐了個泡泡。
薑洵頭痛不已,卻也瞬間沒了脾氣。
他有心想留曲錦萱在宮中用個膳,卻又怕她拒絕,隻得自我安慰了一番來日方長之類的話。
靜靜地瞧了會兒曲錦萱母子二人,薑洵出聲道:“晚些,讓嬤嬤隨你出宮罷,霄哥兒她帶慣了,這小子有時頑劣得很,若沒嬤嬤在,你定要頭疼的。”
都不用薑洵示意,徐嬤嬤立時便對曲錦萱笑道:“姑娘可莫要嫌棄老奴這腿腳不靈便,不怕您笑,老奴啊,也是真真離不開小殿下了。”
話已說到這份上了,曲錦萱又怎好拒絕,她衝徐嬤嬤感激地笑了笑:“那便有勞嬤嬤了。”
徐嬤嬤麵上兜滿了笑意:“桑晴不在,將好把巧茹給帶上,這丫頭懂事不少,也比以前要沉穩了。”
聽徐嬤嬤誇自己沉穩,侍立在側的巧茹及時將嘴裡的夫人咽下,她淚光閃動地,跟著徐嬤嬤喚了聲:“姑娘”。
舊日也是主仆一場,曲錦萱亦記得這伶伶俐俐的小丫頭:“巧茹,許久不見。”
巧茹激動地點頭應了:“許久不見,姑娘沒有變,還是這般好看。”
薑明霄的東西早便收拾妥當,隨時可以出宮了。
薑洵特意繞去曲錦萱身後,嚴肅地叮囑兒子:“以後乖些,莫要折騰你娘親。”
薑明霄被娘親抱著,兩隻小胖手主動箍住曲錦萱的頸子,隻顧盯著她頭頂的發簪瞧,薑洵的話完全入不了他的耳。
薑洵見狀,眼底露出些無奈來。
小沒良心的,見了親娘,馬上便把他這個親爹給忘了。
……
臨出宮時,曲錦萱滿心感激地向薑洵福了身:“謝陛下將霄哥兒予了民女。”
徐嬤嬤亦隨之說道:“陛下保重。”
薑洵應下,唇角翹得卻是怎麼也壓不下去。
保什麼重?他的兒子他的女人,同在一座城中,能見的機會多了去了。
他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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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弘二年十月,整個奉京城,被兩個消息給炸得沸沸揚揚。
頭一個,自然是原來的曲大公子,其真實身份竟是與當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雖兄弟二人並非自小一起長大,表麵瞧著關係有些疏淡,可到底血濃於水,從那慶王府的宏敞華奢程度來看,便知今聖對這位兄弟,亦很是看重。
而另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便是今聖之長子,竟被其生母給接出了宮。
於此間,各色說法俱存。
有說是今聖不喜皇長子,故意借口將其貶出宮的,亦有說今聖根本就是為了討那曲府三姑娘、亦便是今聖登基前那位發妻的歡心,才不惜忍痛讓出長子。
紛紛揚揚的臆測中,摸不透上意的有心之人俱是留了心眼,靜觀其變。
當然,也有那心急的,直接上表催促薑洵儘快遴選後妃,生養子嗣以事宗廟。而有迂腐更甚程老侯爺的,則是上表痛陳這一做法有悖禮製,皇室血脈不能流落在外,請求薑洵儘快將皇長子接回。
於薑明霄方被曲錦萱接出宮時,各色奏本便如雪花般紛至遝來,將禦案堆成了幾座山丘,可下場卻無一例外,均被無視。而若有那蠻板的,直接於朝間提出,則會被晾著站一整個早朝,受百官側目。
自然,也不乏那脖頸子著實梗的,不懼側目與冷落,下朝後仍舊求見聖顏,薑洵亦不會拒絕。多數時間,他都是在東華殿一邊批奏本一邊耐心地聽,隻是聽著聽著,處理完奏本後,他幾句話間,便會將話題引繞到邊事之上去,比如近來頻繁有異動的東湯與南涉,虛心請教來人有何等高見。
東湯與南涉亦是大昌之外患,倒也有臣子心係於此,一本正經地與薑洵探討起這事來,可這聊著聊著,直到被苗鈞水給親自送出了東華殿,才驚覺自己早便忘了真正的來意。而本因私心覲見的,多數是硬著頭皮提幾句淺見試圖胡弄,再被薑洵堵噎得無話可說。
就這般僵持半個月左右,漸漸地,那奏本也就少了下去,薑洵自然也清淨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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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慶王府。
崔沁音在坐凳楣子上,看著自己一雙小兒女嘻嘻哈哈地在蕩秋千。
這王府處處窮侈極麗,移步換景,隨處可見一片勝概,可她眼中,卻隻有小兄妹二人。
原本早些時日,她已給崇州的母家去信,言明要與夫婿和離,卻不料得來的,是母家的斷然拒絕。爾後,她那夫婿接到外祖來信,去了一趟外地後,回來後卻搖身一變成了慶王。這下她更是和離無門,隻能被硬逼著,做了這風光無比的慶王妃。
苦思無果後,便覺得隻要聰哥兒靖姐兒與她肚子裡這個好好的,她也不想那許多事了,就守著孩子們慢慢長大罷。
萬般無奈之下,崔沁音如是安慰自己。
這會兒,看著一對活潑的小兄妹,崔沁音摸著高高隆起的孕肚,渾身都盈溢著溫柔。
晨陽灑金,浮雲如柔絲般,在天際悠然漫遊。
靜謐的府邸,忽起了一陣喧鬨聲。
崔沁音遣了丫鬟采芳去探,片刻後,采芳回來與她報:“王妃娘娘,是曲姨媽來了。”
果然。
一聽到溫氏,崔沁音的心頭,便掠起絲絲縷縷的浮躁之意。
按說,既慶王非溫氏親生,那溫氏與她的關係,也就是姨娘與外甥女罷了,可偏生她那位王爺夫婿又是個極念養恩的,對溫氏仍是一如既往的尊敬與孝順。而溫氏亦總借著看她,或是看聰哥兒婧姐兒的名頭,三天兩頭便往這王府裡頭跑,簡直恨不得住進這府裡頭來。
不僅如此,溫氏還隨意對王府裡的下人呼來喝去,在這府裡享儘了太夫人的威風,而對崔沁音這個正兒八經的王妃,她亦是慣常拿著舊日婆婆的威風來訓導。
好比現下,那喧嘩的來源,便是溫氏又在對王府中的下人指手畫腳了。
崔沁音聽著那陣喧嘩,眉頭擰得跟繩結似的,心間堵得氣都要透不過來。她正準備將小兄妹喚回屋內去玩耍,可將才起了身,溫氏便神氣活現、高視闊步地走了過來。
見了崔沁音,溫氏劈頭就是一句訓:“你這肚子月份大了,怎還這般隨意在外走動?合該在房裡頭好好歇息才對。”說完這話,溫氏接著又問道:“舟兒呢?怎就你和孩子在?”
心間不悅至極,崔沁音抿了下唇:“夫君許在前院書房。”
溫氏擰眉:“許在?他在哪裡你不清楚麼?你身為他的妻,怎能對他不聞不問?”說著,溫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還有,他現下可是王爺,身份尊貴了許多。你本就生得不如人,而今又大著肚子伺候不了夫婿,可知多少狐媚子盯著梢,想進這王府跟你搶男人,你還不懂提防著些?”
溫氏語意指責,且字句跟帶了熱刺一般,紮得崔沁音心下難堪。
崔沁音撇開臉去:“姨母放心,夫君不是那等亂來的人,況且……夫君也不見得會接受那些女子。”
“你這是說得什麼話?舟兒如今可是這大昌難尋的貴人,就算他行止周正,可避不了有些人心思齷齪得很,明的不行,還有來暗的呢?比如去外間宴飲,把他灌醉後,將自己府裡女眷往他懷裡頭一塞,屆時他就是不想納,也得納進府來。更有那醃臢下作的,直接給舟兒下藥也不是不可能。”溫氏扯著嗓子說教道。
恰逢小兄妹二人入了長廊中,聞言,齊齊仰頭好思求問道:“姨婆,下什麼藥啊?”
崔沁音麵色一變,立馬製止道:“姨母,莫要在孩子跟前說這些。”
溫氏滿臉的不為以意,反而蹲下身去,將聰哥兒半抱住:“正好聰哥兒也大了,你現在可是慶王府的世子,有些事啊,姨婆也要提前叮囑你。平素與你爹爹出府宴飲時,若有那不要臉麵的小姑娘主動尋你玩,你可莫要隨便搭理,指不定她們就是想在你跟前討個眼熟,日後好做親呢。”
“夠了!聰哥兒才幾歲?他隻是個孩子,姨母與他說這些作甚?!”崔沁音忍無可忍,一把將聰哥兒扯離了溫氏。
溫氏愣了下。
她近來很是春風得意,脾性越發大,又兼在崔沁音麵前拿慣了婆婆的架子,哪裡受得了這話,回過神來當即怒目而視:“反了你了,我這也是對聰哥兒好,你衝我嚷嚷個什麼勁?還分不分個尊卑了?”
崔沁音何嘗不是氣得滿臉通紅:“若分尊卑,姨母合該向本王妃行禮的,本是你不敬在先,又如何敢反過來來訓本王妃?”
溫氏不緊不慢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伸手攀著身邊婆子的手站了起來,怪腔怪調地說道:“喲,如今當個王妃了不得了,還敢在我麵前拿腔拿調了?好哇,我看你就是瞧不起我。是,你姨父雖升了品階,卻也不過是個從四品的權兵部侍郎,我這身份在你眼前自然是不夠看的,可你彆忘了,舟兒是我養大的,他如今身為王爺,都不敢這麼與我說話,行止頗為尊長,怎到了你這處,反拿起王妃的架子來訓我了?”
“姨母若行止有度,我又怎會與你辯駁?”崔沁音咬牙切齒地回敬著,口吻泛冷:“若無事,還請姨母回自己府裡罷,我與孩子要歇息了,恕我今日無心待客。”
在溫氏心裡,這慶王府就等同於是她的府邸,現下被崔沁音這般變相驅趕,她麵上立時現了慍色,雙目都皺成了三角眼,馬上氣咻咻地與崔沁音叫嚷道:“我本是好心叮囑你幾句,你倒好,還敢這般對我?罷罷罷,我看你就是瞧我老婆子不順眼,既如此,不如你我二人便去舟兒麵前掰扯掰扯,看是我這一番好心多餘,還是你仗著身份欺負我這個尊長有理?”
說著,溫氏向前兩步,便想強行去拉崔沁音,可她眼角餘光一晃,似是瞄到什麼似的,忽而眼中淬出精光,順勢在崔沁音跟前將腿一軟跌坐在地,旋即扯著嗓子呼天搶地起來,活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被這情境嚇到,小兄妹二人也張嘴齊齊哭起來。
這般突如其來的撒潑,直令崔沁音眉頭顰起。她不欲理會溫氏,正想去哄自己一雙小兒女,卻突聞身後傳來一道沉朗的聲音:“怎麼回事?”
原是她那王爺夫婿來了。
慶王露了麵,溫氏更像打了雞血似的,她號天跺地般哭了幾嗓子,麵上儘是無儘委屈:“舟兒啊,可不得了了,你這位王妃娘娘要打罰我,還要把我給哄攆走哩!”
崔沁音氣不過,瞪眼反駁道:“信口雌黃,我幾時說過要打罰你,又幾時說過要攆你走了?”
“你聽聽你聽聽,她連聲姨母都不喚了。”溫氏作勢抹了兩把淚,振振有辭地回道:“不是麼?我方才不過見王妃娘娘大著肚子在外頭吹風,想著秋風入體怕你感風寒身子不適,便想勸你回屋子裡頭休息,怎知這就得罪你,觸了你不快,斥我不分尊卑……”
“舟兒啊,你們這慶王府啊,我往後是不敢再來了……”
慶王沉默了下,繼而上前去,親手將溫氏給攙了起來:“姨母莫傷心了,昨日宮裡頭賞了些金玉服玩與上等的良藥補參,當中還有幾匹貂鼠皮的料子,姨母若不嫌棄,不如隨本王去瞧瞧可有鐘意得使的。”
聞言,溫氏目光閃了閃,佯作推拒道:“宮裡頭賞的東西,那可都是天恩禦賜,怎能給我們這些低鄙的臣婦人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