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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房門,樂陽便聽到有叮鈴鈴的聲響。
她撩簾,往碧紗櫥去。
矮榻邊,正扒著個身著衰服的霄哥兒,小娃娃使勁搖晃著手裡一隻玉魚,見了樂陽進來,立馬抬起隻手,朝她發出“咿啊咿啊”的呼喚。
樂陽上前將他抱起,哭笑不得地糾正道:“咿阿是什麼?喚姨母。”
霄哥兒朝樂陽咧嘴一笑,仍是“咿啊咿啊”地喚著,同時還不忘得意地朝她晃著手裡的玉魚,叮鐺作響個不停。
樂陽嘴裡在教著霄哥兒,餘光卻在打量著倚於榻上發呆的人。
這般動靜也喚不醒她,似行屍走肉似的,委實是樂陽不曾見過在她身上見過的神態。
樂陽抱著霄哥兒在對向坐下,打眼直望去,見得對向之人眺目於窗外,似在凝神望著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在看。那雙剔透如琉璃的眼睛裡頭,這會兒卻是灰灰暗暗的,兩丸黑水銀般的眼珠子,時常直登登許久才眨動一下,繼而,又是漫長的出神。
望了許久,樂陽握起霄哥兒的手,在曲錦萱眼前晃了晃,輕聲問了聲:“在瞧什麼?”
曲錦萱這才回神,她緩緩收束目光:“瞧外頭那株貼梗海棠,才剛泛綠,枝椏便被那霜給裹了,待下個月風暖,定然枝繁葉茂,能開得好。”
正是這般音色如常,說話還徐徐道來,更讓人揪心。
樂陽暗自嗟歎:“你可要隨霄哥兒入宮?”
曲錦萱眼角有些發脹,她點了點頭。
霄哥兒如今根本離不得她,而皇城中那座深宮禁苑,她也舍不得讓霄哥兒一人住進去。
“可憐了霄哥兒,連阿爹還不曾學會喚,陛下便……”雖是有感而發,但樂陽見得曲錦萱眸中似已有清露浮起,還是及時停住了。
她有心想勸上一句“節哀”,又怕惹曲錦萱越加傷神,隻好說了句:“你放心,繁清閣我會著人打理的。若有何事,我入宮尋你便是,總之,你莫要記掛外頭的事。”
曲錦萱點了點頭:“桑晴也快回來了,她若不想入宮,便讓她看著罷。”
“桑晴何時回?”
“約莫下月中旬能到。”
這麼幾句後,接下來的時間,二女俱是緘口不言,就這麼默默對坐,看著什麼都不知曉的薑明霄把玩玉魚件,直坐到天將暗黑,樂陽該回府了。
曲錦萱正了正薑明霄頭的帽子:“我送送縣主罷,在屋裡頭悶了許久,我也想帶霄哥兒出去散散氣。”
聞言,樂陽便收回了喉間的話,笑了笑:“也好。”
曲錦萱起身,喚巧茹尋了件厚實些的外衫來。
替薑明霄著那件外衫時,小娃娃吃吃地笑,扯著奶嗓子喚她“阿央阿央”,拿著手中的玉魚件去她耳邊輕輕搖動。
著好外衫,曲錦萱伸手撫了撫兒子的臉,長久無言。
出到門外,入目,俱是漫天亙地的白。那白,卻非是前些日子天上飄的雪花,亦不是結的飛霜,而是那隨處可見的縞素之色。
行至石筍林外的半坡廊時,曲錦萱腳步微滯。
察覺到她步伐有異,身側的樂陽也緩下腳:“怎地了?”
說著話,樂陽便將目光順著曲錦萱的望去,見是在清湖中央的九曲橋之上,正有幾名衛士排列行過,似在巡視。
那幾名衛士俱是手執長刀、頭戴立幘,身著交領窄袖長衫,腰束赤帶,腳下蹬著黑靴,個個肩寬腿長,體態昂揚,明顯與旁的衛士不同。
而這時,恰逢丁紹策與苗鈞水轉過雕花木欄,亦上了那廊,與二女迎麵而來。
兩方互行過禮後,樂陽便指著那處曲橋中的幾人問道:“那些是?”
苗鈞水恭謹地答道:“回縣主的話,那是博易軍的內衛,應陛下出征前所囑,特意拔來這彆苑守著的。”
樂陽揚了揚眉。
所謂博易軍,隸屬是禁軍中的上軍,編內皆是材勇絕倫之輩,而當中的內衛,她亦是聽過的。
據聞,是桓章帝出征時,為了保護薑後而建的一支衛隊,俱是口不能言,而這支衛隊既能入後宮……
好奇心驅使,樂陽探著脖子,向苗鈞水確認道:“可是閹衛?”
“咳咳……”苗鈞水似被風給嗆了一口,突然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丁紹策亦像臉抽筋似的,幽幽地說了句:“縣主知曉得真多……”
苗鈞水聲音放低:“回縣主的話……私下時,奴才們一般稱為啞衛。”
還是頭回,樂陽耳根子隱隱泛熱,卻也隻好硬著頭皮一本正經道:“閹衛雖粗俗了些,也無甚不對的罷?”
丁紹策哪裡敢與樂陽爭辯,現在是對她多說一句話都害怕的地步。他扶了扶額,無奈地應著:“縣主說對便對罷。”
樂陽斜他一眼:“方才忘問了,你來作甚?”
丁紹策老實答著:“先帝有詔,命在下這段時日護著這處彆苑,在下日間必得在此值守。”
這廂,曲錦萱亦在問苗鈞水:“苗常侍來此,可是尋我有事?”
苗鈞水佝僂著腰:“是有些事,但奴才尋徐嬤嬤便可,姑娘您先忙,若徐嬤嬤拿不定主意,遲些奴才再尋您。”
曲錦萱福了下身:“有勞苗常侍。”
苗鈞水的腰背更壓低了些,疊聲道不敢。
……
送完樂陽回來,霄哥兒已有些犯困。
見小人兒昏昏欲睡,曲錦萱便替他攏好衣襟,加緊步子準備回房。路經某處石筍與翠竹框起的林側時,正正與將才那幫啞衛打了個照麵。
啞衛幾人齊齊停了下來,秉手執禮,侯她們先過。
曲錦萱亦停下腳步,打量了下這幾人。
不同於苗鈞水的陰柔。這幾人除卻身形相似外,俱是生得乾頭乾腦的,麵型瘦長且無血色,雙唇緊抿,神情平靜又肅穆。
霜惹風至,吹得竹葉子沙沙作響。
怕把霄哥兒給吹著涼,曲錦萱收回目光,略一頷首後也沒再多逗留,便繼續邁動了腳步。
而在將將與那幾名啞衛擦肩而過時,本來安靜得甚至有些發蔫的霄哥兒,突然興奮地拱了拱身子,扒著曲錦萱肩膀的手一麵搖那玉魚件,口中一麵喚著:“阿哋阿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