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玉牌(1 / 2)

【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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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明霄這句唇齒清晰的“阿爹”, 不僅未讓薑洵感到丁點驚喜,倒是他那魂靈,差點被這好兒子嚇沒了。

見懷中人額頭顰起, 明顯是快要醒來, 薑洵慌忙自榻上坐起身,以最快的姿勢躥了出去。

“……霄哥兒?”

曲錦萱勉力睜開眼,看著半途醒來的薑明霄。

薑明霄幾下便把錦被踢低了些,用手抓住高高抬起的兩隻小腳丫,露著幾顆奶牙,發出甜浸浸的笑聲。

曲錦萱半眯著眼, 撐起身來替兒子將被子重新蓋了下去,一邊忍著困頓,哄著他重新入睡,一邊回憶著方才夢中聽到的聲音。

在娘親的溫柔眼神下, 薑明霄哇啊哇啊地說了會兒誰都聽不懂的話, 再作了會兒口水,玩了會兒腳丫子, 便重新睡著了。

曲錦萱給兒子掖好被角,自己翻回身子,正打算要重新躺下時, 右腰側, 卻突然被個硬物給硌了下。

偏了偏身子, 曲錦萱伸手, 自腰下摸出塊長形玉牌來。

牌麵無字, 牌頭雕刻著雙龍雲紋, 而穿玉的紅線繩末端, 是手編的五福絡子。

雖那玉牌缺了個角, 牌麵也有幾寸裂痕,可縱是這玉牌再常見,但那五福絡子,卻是她親手編的,怎麼也不會認錯。

掌心收攏,曲錦萱緩緩闔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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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用完早膳後,禦醫來給曲錦萱請脈。

仍是上回那位老禦醫,年紀應有六旬,雖須發也白了好些,卻是腳輕手健、步履堅實,瞧著頗有風度。

在診過脈,詢問過服藥情況,又聽得曲錦萱呼吸不再如前幾日那般困難後,老禦醫說道:“既是鼻子通氣了,這藥至多再服上個三四帖,姑娘應就好全了。”

曲錦萱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道了句謝:“勞您尊駕。”

……

送走老禦醫後,曲錦萱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徐嬤嬤:“嬤嬤可識得這位禦醫?”

徐嬤嬤點頭:“識得的,這位禦醫姓柴,奉京人士,祖上幾代都在翰林醫署任職醫官的。姑娘怎突然問起此事?”

曲錦萱麵色有些赧然:“讓嬤嬤見笑了,許是我見識淺薄、孤陋寡聞,不曾聽說過我現下服用的這種速愈傷寒方子,這才服了兩日餘,便快要轉好,我心中委實好奇得緊。”

徐嬤嬤也沒多想,便笑著與她解釋道:“怪不得姑娘生奇,這位柴老禦醫啊,確實是位不多見的奇人。”

“柴老禦醫出生於醫官世家,得父輩心手相傳,醫術本就精湛,又還極好鑽研。因嫌院事繁雜,耽誤他研究藥草醫方,雖正逢壯年,卻率性請辭了醫官署副貳之職。”

“據聞啊,這幾十年他都隱居山林,其間,也做過鄉間的赤腳大夫,專尋那疑難雜症去醫。閒時,便潛心撰寫整理手劄和醫薄見聞、尋藥煨方等等。”

“也就是去年,他府裡的子孫啊,想著他老人家年歲漸高,再這般居無定所的漂泊,生怕有何要緊事尋不見人,便出動了好些族人,且捏了個借口,好歹是把他給請回了奉京,複又歸了那醫署。”

“因不想處理醫署雜務,柴老禦醫便隻領了個良醫的差使。平素啊,若有同僚或是新來的小醫官請教,他也會耐心指導,從不藏私,宣祐門那邊的醫官署裡頭,個個都爭做柴老禦醫的徒弟呢。”

聽過徐嬤嬤細細道來,曲錦萱掐了掐手心。

這般仁心妙手德高望重的老尊者,那藥,當是無甚問題的。

貼簾掀起,又是苗鈞水親自端著藥湯進來,要伺候曲錦萱飲藥。

一如往常,薑明霄窩在曲錦萱懷中,見得奉於小幾之上的,那碗熱騰騰黑漆漆還泛著苦味的藥汁兒,便鼓起兩瓣小腮幫子,呼呼幫娘親吹涼。

於這當口,曲錦萱清楚地反應過來,每回,苗鈞水都是眼睜睜地,盯著自己將那藥給喝完。

曲錦萱待想支開苗鈞水,可瞥見苗鈞水神情有些緊張,且餘光總往桌底榻底瞧,她轉念一想,還是歇了這個念頭。

片刻後,湯藥落肚,苗鈞水亦是親自端著藥碗退了下去。

曲錦萱歪回床榻之上,趁著還有些清醒的意識殘留,她喚來巧茹,低聲吩咐了幾句。

……

知曉好兒子被徐嬤嬤抱到彆處去玩,薑洵才舒了口氣,再度潛入了寢殿。

要知道,得益於薑明霄的火眼金晴,今日他壓根沒法露麵,連值守都不敢出現。

入得殿內後,待聽得榻上的小女人呼吸平緩,確已進入熟睡中,薑洵才輕手輕腳地靠近。

因曲錦萱尚在休憩,寢殿裡頭並不亮堂,想尋件佩飾,自然要費勁許多。

堂堂帝王,此刻正用十足作賊的姿勢,貓低了身子縮成一團黑影,在桌底與踩凳之下又看又摸。待幾番找尋,終於在榻底摸到那塊無事玉牌後,薑洵一直忐忑的、提吊著的心,才徹底放了下來。

收好那玉牌,薑洵這才輕輕臥上榻。

小女人眼皮無半點顫皺,睡得很是安靜無害,與仍是他妻時的安恬嬌憨睡顏並無二致。也唯有在這種時刻,他感受不到她的倔意。

聞著曲錦萱身上獨有的甜潤氣息,薑洵心間渭歎。極想就這般擁著她,再不放手。

單臂支首,半擁著曲錦萱,薑洵斂目凝視著,一時瞧得入了神。

不知幾時,薑洵的指腹於曲錦萱唇上流連許久,那唇柔軟微潤,比櫻桃還要誘人。

心裡似被輕羽掃撓,似有細小的潺潺淌過,情不自禁間,他俯下了頭……

氣息已有交織,隻薑洵快要湊近那兩瓣軟唇時,耳際便陡然聽到外頭傳來的聲響。

不用細辨,薑洵也立馬聽出,是自己那寶貝兒子在嚷嚷著喚阿娘了。

他嘴角微抽,很是有些頭疼。

小兔崽子,就不能晚些再回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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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時,曲府。

角亭之中,曲敦正就著一壺清茶長籲短歎,嘴裡不停數落著曲錦萱。

曲敦振振有辭:“她的吃穿用度俱與我那嫡女無二,為此,我在亡妻跟前受過不少冷眼。”

“我請了女夫子教她辨字唸書,亦讓她習了女紅,不曾虧待過她,亦不曾打罵過她。可、可我到底做的什麼孽,生了這麼個不孝女!”

“我費心栽培恩養,打小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傾注了多少父心?這麼些年的付出,到頭來她不念我生養之恩,胳膊肘向外拐不說,還對我愛搭不理,對我的良苦用心視而不見,真真氣煞我也!”

唾沫星子橫飛間,曲敦飲了口茶,張口去問對向而坐,飾以巾袍的道人:“遊高士,您可成家有妻女?”

聞聽此問,遊仁指於膝頭的五指微屈,甲蓋無聲劃過布料。

他腮幫子緊了緊。

怎會沒有?隻他的妻女,早便慘死於那薑洵之手。

猶記得在吳白城時,聽得薑洵命喪懸崖,誤以為自己當真大仇得報,他欣喜若狂,快意得不得了。可未曾料到的是,姓薑的竟那般命大,又好端端地回了奉京當皇帝。

知了那般消息,他越發對那薑洵恨之入骨,多番想潛入宮中暗殺,奈何宮禁守備禁嚴,之前魏修身死,他慌亂逃命時所鑽的狗洞,也早被堵了個嚴實。

那段時日,他咬牙切齒,做夢都想手刃仇人。而前陣對戰東湯,那姓薑的終於命喪敵手,才解了他心頭大恨。

可仇人雖身死,他那妻女,卻也再回不來了。是以每每提及此事,他還是恨得牙癢癢。

何以他妻女俱亡,那姓薑的,卻仍有血脈留於人間?

這般想著,他便盤算起來,若自己能絕了那姓薑的後代,既是替慶王立了功,自己心頭亦越發暢快,豈不兩全其美?

“……高士?”見遊仁好半晌無有言語,曲敦試探著喚了一聲。

遊仁回過神來,鬆開緊扣的牙關,煞有介事地答著曲敦:“老道一生耽於道術,早便摒棄人世間的七情六欲,不曾婚娶。”

見得遊仁麵色從容,神情雅定,目光亦是波瀾不興,曲敦連連告罪:“是在下唐突,如高士這般一心向道,自是淡泊無欲、清淨自守的。”

遊仁付之一笑。

他抬起手,自炭爐之上提了茶壺,為曲敦斟著茶:“曲大人愛女之心,確是令人聞之動容。三姑娘此時,許是受有心之人蒙蔽,才對曲大人日漸疏遠……老道我倒是有個法子,就是不知曲大人可願聽老道幾句愚言?”

“高士有何等法子?在下願聞其詳。”曲敦急忙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