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身上像有一塊無形的千斤巨石,壓得他背也彎了,頭也低了,甚至沒有辦法再維持半跪著的姿勢,整個人摔在了地上,痛苦蜷縮成一團。
他從來沒有這麼痛過,像是有刀活剮著自己的皮肉,然後一點點攪爛了他的大腦,連神智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不……
不能變喪屍……
不能變喪屍……
裴然目眥欲裂,狠狠咬住手背,力道大得直接見了血,他想去推曲硯,讓他趕緊走,但根本分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隻能像脫水的魚,無力的在岸邊垂死掙紮。
沒過多久,他就不動了,靜靜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乾淨的襯衣也染了塵土,灰撲撲一片。
曲硯原本站在三步開外,見狀走上前去察看他的情況,結果發現裴然燒的渾身滾燙,裸/露在外的皮膚也是赤紅一片,說不準下一刻就要變喪屍了。
隔著一道門,還能隱隱約約聽見外間的說話聲。
桑炎、芝芝、周滄明、婦女……
這些人,曲硯都可以用精神力操控住,唯一難纏的隻有馮唐,他意誌力比旁人強許多,曲硯並沒有十成十的把握能製服他。
但裴然如果變成了喪屍,外麵那些人,必須死。
人和喪屍是無法共存的。
裴然……
曲硯想,畢竟是這個世上自己難得不討厭的人,就算變成喪屍,也得保住,不然往後的日子就太無趣了。
幾條人命而已。
曲硯指尖在門板上輕輕滑過,留下一抹印跡,他緩緩笑開,仿佛那指尖是一柄鋒利的刀,能輕易割了人的喉嚨。
裴然仍在地上躺著,一動不動,死人般沉寂,隻有輕微起伏的胸膛,才能讓人看出些許生命體征。
曲硯用視線隔空描摹著那張臉,然後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片刻後,似乎是不太滿足這樣的姿勢,側躺著,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藍色的校服褲子也變得灰撲撲,臟兮兮。
他不怕死,不在意這條命,也不怕裴然會忽然變成喪屍咬他一口。
曲硯喜歡裴然身上的味道。
很淺,很淡,也很舒服。
從來沒有人抱過曲硯,他的媽媽是妓/女,和某個客人**一度,就有了他,因為身體不好,沒辦法墮胎,隻能生了下來。
懷孕會讓一個女人身材走樣,走樣了,就沒有客人。
那個女人叫曲硯小雜種,每天哭罵著打他,用煙頭燙他,發泄著心底的扭曲與恨意,後來得xing病死在了醫院,留下一筆不多不少的錢。
曲硯想上學,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裡,讀書,寫字,不用挨打挨罵,也不用每天去撿餐館不要的餿飯,不用每天睡在冰涼的地上,蜷縮在牆角。
以後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再找一份體麵的工作,幼年的他,想要的僅此而已。
但後來上學了,他還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他們都知道,曲硯是一個妓/女的孩子,一個得了xing病的□□的孩子,曲硯明明什麼都沒做,在旁人眼中,卻已經臟了。
上課的時候,後座會有人用圓規紮他的背,喝水的時候,會有人往他水杯裡扔蟑螂,放學被人鎖在衛生間一整晚出不來,做好的作業第二天全部被人撕爛。
他有時候都覺得,自己不像個人。
是畜生麼?
應該是吧,隻有畜生才會過這種日子。
裴然躺在臟汙的地上,在塵埃跳動間與病毒抗爭,曲硯躺在一個充斥著淺淡薄荷味的溫暖懷抱裡,回憶著自己冰冷的前半生。
他們來自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人生,命運的軌跡卻在此刻開始轉變,像是兩條毫無關係的非平行線,雖遠隔千山萬水,但當其中一根開始無限延長,終於交彙。
在這充滿殺戮的世界,在這肮臟的隔間。
不知道裴然躺了多久,期間周滄明來踹過門,芝芝來敲過門,曲硯快將前半生將近二十年的事儘數回憶完時,他身上熱度終於減退,在嗆人的塵埃中咳嗽著蘇醒。
裴然迷迷糊糊睜開眼,深色瞳孔閃過一抹暗沉的藍紫,血肉依舊帶著溫度,心臟依舊在跳動,他視線緩緩聚焦,看清了靠在門邊的曲硯。
他在看他,而他也在看他。
靜默在空氣中流淌。
許久後,裴然從地上緩緩起身,周身氣質鋒芒暗藏,不再似從前溫潤無害,他動了動右邊酸麻的肩膀,然後深深看向曲硯,片刻後,開口歎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最後一個字,尾音有些沙沙的撩人。
曲硯雙手背在身後,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插鞘,聞言正欲說些什麼,眼前忽然灑落一片陰影,抬眼,正好對上裴然棱角分明的下巴。
裴然望著曲硯黑漆漆的發頂,低聲問道:“我躺了多久?”
曲硯:“八個小時。”
裴然笑了:“真夠久的,他們沒懷疑嗎?”
曲硯鼻翼間滿是屬於他的味道,低聲道:“懷疑了,踹過門,敲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