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裴蘇謁口吻溫和:“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你真的從沒發現過身邊環境的異樣嗎?”
燃灰一愣。
他敏銳地察覺,裴蘇謁說話的措辭不太對勁——他好像不是在和高一班的NPC燃灰對話,而是和燃灰本人交流。
這是打算徹底不裝了?
見他沉默,裴蘇謁微笑著,慢慢說出和黑霧一樣的話:“他們在隱瞞你什麼,你真的不想知道?”
此言一出,燃灰就知道時機已至。
他倒要看看男主在搞什麼幺蛾子,沒猶豫幾秒,就把杯子放下,低聲道:“……想。”
彎眼勾唇,裴蘇謁拿起放在值班室角落裡的大傘,朝燃灰伸出一隻手:“走吧。”
教學樓外的雨傾盆,天地茫茫,地麵上一踩一個水坑。
傘隻有一把,兩個人被迫並肩站在傘下,前路一片黑沉,手電筒打出微弱的光,堪堪照亮一小片圓。
雨絲傾斜,燃灰身上卻很乾燥,抬起頭看了一眼,心道這傘比他想象中還大。
兩個人都沒說話,偶爾肩膀相撞,慢慢的,燃灰察覺出不對勁:“裴醫生。”
裴蘇謁的聲音在耳後響起,仿佛帶著潮濕的水汽:“嗯?”
“……”燃灰遲疑道,“我們走的方向不對吧?”
往這邊走,難道不是離心理谘詢室越來越遠了嗎。
這個方向,不像去校醫院,燃灰腦中迅速勾勒出路線——
倒像是去教學樓。
如此明顯的問題,裴蘇謁卻輕笑道:“是對的。”
燃灰腳步稍頓,下一秒被他從身後攬住腰,繼續帶著往前走。
隔著一層單薄的布料,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手套細膩的紋理,冷得像塊冰,凍得人一激靈。
燃灰心中有所猜測,麵上卻很迷茫,試圖問清楚原因:“裴醫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裴蘇謁不動聲色地湊近,深深嗅聞一口發間的香氣,慢條斯理道:“我在帶你去看真相。”
像模像樣地掙紮幾下,燃灰還是老實下來,被他帶著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短短十分鐘的路程很快走到儘頭,隔著風雨,他已經可以遙遙看見教室裡亮起的燈光。
在半夜亮燈,難道是鬼在挑燈夜戰嗎,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這麼想著,兩個人終於走進教學樓。
一樓倒是沒亮燈,視線昏暗,兩人繼續靠手電筒照明。腳上冷不丁踩到片異樣的黏膩,燃灰垂眼看去,啊,原來是血。
心裡淡定非常,他麵上瑟瑟發抖:“裴醫生……這是什麼?”
裴蘇謁也看過去,輕描淡寫:“大概是某個可憐的孩子留下的。”
燃灰:嘴上說可憐,也沒見你有什麼同情的意思。
抖落傘上的水珠,男主語氣關切:“沒事吧?”
“……沒事。”
手電筒的光很暗,恰好能遮住他蒼白的臉色。略微定神,燃灰看向裴蘇謁,低聲道:“你說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笑而不答,裴蘇謁照舊把手放在他腰間,簇擁著燃灰往前走。
拐過一角,教室柔和的光線從窗戶裡透出,照亮了走廊。
——也照亮了橫陳的殘肢。
說是屍山血海也不為過,這條長廊沒有一處下腳的地方,牆壁上飛濺了大片黑紅色血跡,被斜飛進來的雨暈染開,又一滴滴滑落進血水裡。
好家夥。
這場麵,比燃灰第一天從廁所翻下去見到的還要刺激,像是誤入了什麼歐美血漿cult片。
他緊繃身軀,聽見身後裴蘇謁開口,聲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聲線溫柔,卻讓人不寒而栗:
“你現在還覺得,那個怪物僅僅是幻覺嗎?”
原來在這裡等著他呢。
繞了這麼大一圈,燃灰有些無語,但還是從善如流道:“你的意思是……”
裴蘇謁笑而不答,繼續攬著他走,兩人繞過難以下腳的一具具屍體,橫穿走廊,走進樓梯間。
很快,燃灰就知道男主想做什麼了。
兩個人一直往上爬,邁過了不知多少個腦殼,斷臂和眼珠。隨著他們行走,腳下的影子也一路尾隨,在一階一階的樓梯上形成不規則而扭曲的形狀。
終於,兩人走到六樓。
拐過樓梯間,燃灰就訝異地挑了下眉。
在他印象中,這裡就是高一班的牌子。
但現在,那個異空間消失不見,麵前隻剩下一堵雪白的牆壁。
裴蘇謁看不見他的表情,聲音從後方響起:“……曾經,高一班的確坐落在這裡,但那是很久之前。”
“但那個男生死後,學校就拆了教學樓重建,原本的高一班被挪到另一側。”
燃灰:“你的意思是……”
“沒錯。”
裴蘇謁彎起眼,帶著他慢慢走到那麵牆前,抓著燃灰的手,慢慢貼緊冰冷的牆壁:“你上課的高一班,隻是一個被虛構出來的空間。”
燃灰兢兢業業否認:“可是那些人都是真的——”
裴蘇謁卻不容許他自我欺騙,聲音平靜地繼續道:“你的學生身份,你身處的環境,你身邊的愛慕者……一切平靜而正常的生活都是被精心營造出來、用以迷惑你的假象,以此來讓你永遠停留在這裡,再也無法離開。”
他沒什麼歉意地溫和道:“我很抱歉,但這才是明德高中的真實麵目。”
兩人一時間靜默無言,耳邊隻能聽見雨水衝刷教學樓的聲音。
黑影在腳下急躁地遊走,裴蘇謁警告的眼神瞥過去,它慢慢消停。
隻聽燃灰語氣緩慢,像是在消化事實:“所以,賀聞野,言曄,宋子椰……他們都在騙我?”
裴蘇謁露出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儘心儘力地解釋:“準確的說,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當然,他也是。
“一切起因都是厲鬼的貪念,它是這裡的主宰,虛構出他們,想讓你迷惑、動搖,被完美的高中生活困住,永遠留在這個副本裡……和他同化成為一體,永不分離。”
當然,他也是。
垂下密密的眼睫,被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像是蛇一樣遊走,裴蘇謁柔聲道:“他們都是虛假的,但我不是。”
“我是發自內心的,真的愛你。”
燃灰微微偏過臉,他的黑眼珠在陰暗處也熠熠生輝:“……我還以為,你和他們打著一樣的算盤。”
“怎麼會?”
呼吸急促,那顆僵硬多時的心臟此時也咚咚作響。
裴蘇謁麵無異色,語氣誠懇:“如果我也那麼想,就不會把殘酷的真相告訴你,而是會直接坐享其成不對嗎。”
良久,燃灰緩緩道:“說的也是。”
“所以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裴蘇謁語氣溫柔,循循善誘,“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但我愛你,所以我不會束縛你,我會想辦法幫你離開。”
“隻有按我說的做,你才能從這個世界脫離出去,否則就會被永遠困在這個副本。”
他和他對視著,金絲眼鏡折射出一線微光,視線黑不見底:“你願意相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