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避免裴氏一族不覆滅,還要延續裴家的榮光,原主這個心願可一點也不簡單啊。
尤其是顧然壓根沒想過走入宮攻略皇帝這條路。看似是捷徑,但也是將身家全族性命榮辱係於皇帝一念之間,沒有太多保障。那麼重點就在原主的父親裴太師身上了。
待到傍晚,顧然終於見到了回府的裴太師。
果然幾個兒女的好相貌都是繼承了裴太師和裴夫人的優良,而裴太師一眼看去,身軀挺拔,鬢間微有白發,但威嚴不減,他的眼角爬上了歲月的痕跡,幾道細紋卻給他增添了彆樣的魅力。而且因為久居高位,更多了一份淵渟嶽峙的氣勢。
“父親。”
恐怕在天下人眼中,裴太師都是當之無愧的權臣,但不得不承認他很有能力,在晚期暴戾無情的太宗皇帝身邊侍奉近十年,不僅沒有半步行差踏錯,還頗受青睞賞識,甚至將幼帝托孤於他。
而當他一上位執政,也是出了名的手段狠辣乾脆,不到數年時間乾掉了同期的三位輔政重臣,還有數不清的政敵對手,或貶謫或流放,甚至抄家滅族。令朝堂之上唯有他一個聲音,將天下大權總攬於他之手。
同時的結果就是在他的輔佐治理下,天下盛世安泰,四海清明,周邊外族異國絲毫不敢來犯。
整個裴家囂張的資本就來自於他,連裴母都知道,新帝要看裴太師的眼色,初登基便對裴家有諸多恩賞,但以裴太師的權勢地位早已加無可加。
裴府沒有什麼妾室,兩個兒子尚未娶妻,人口也算簡單。按理說比較隨意,裴朗和裴奕在父親麵前卻是戰戰兢兢,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深怕父親考較起他們的學問長進或是在府衙的政事公務。
好在裴太師沒這個心思,一句也沒有過問。
哪怕隨後裴母說起皇後之位歸屬的事,還有今日哪些官員送來重禮,想要示好依附太師府。裴太師也反應淡淡,其神色像是在思索什麼事。
裴母又說起想辦什麼賞花宴,實際想法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女兒將會是未來皇後,還有置辦最上等的珠寶衣裳等等。
裴太師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隨意應付道,“那就依夫人所言便是了。”
這般態度倒是令裴母有些氣悶。
用過晚膳後,裴父也未多休息,就去書房處理公務了。
畢竟整個大周的軍政大權皆在他一人手中,所以裴太師是相當的忙碌。他沒有納妾也沒有什麼紅袖添香,與裴母夫妻情誼深厚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他於女色上比較冷淡,整個一古代工作狂,事業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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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然借著替裴母送晚上的夜宵點心這一機會,前往書房,路上的侍衛也沒有攔她,但看得出來五步一哨,十步一卡,布置嚴密,守衛著書房重地。
顧然走在路上,想起無論是在劇情還是原主的記憶裡,裴父都是在建安九年去世的。
而明年就是正式改元建安了。
顧然也有想過若是延長裴父的壽數,是否會改變一些裴家的命運,後來想想可能性不大,人終有生老病死,而且勸說裴父放下權力,好好養生休息,這點很難做到。
原主見裴父的時間並不多,自有記憶來,裴父便整日忙於朝政國事,鬥政敵,平天下,擁立新帝等等,光是看他連兩個親生兒子的教養都疏忽了就知道了,更不用說原主這個養在閨中的女兒了。
但是見到後還是有一兩分溫和臉色的,不至於太過嚴肅刻板,裴周微微頷首,“放下吧,為父晚些喝。”
裴父坐在榻上,麵前的案桌處擺放著少說也有上百份奏章,恐怕皇帝要處理的都沒有他的多。
“父親。”顧然在軟席跪坐下來,輕喚了一聲。
裴父抬起頭,意識到女兒並非是單純來送點心的,遂放下了批閱奏章的筆,“你有何事來找為父。”
其實外人以為裴太師待家人嚴苛,但實則是比較寬縱的,不然也不會養成裴夫人那般高傲連皇家也不放在眼裡的性子。
而裴大郎和裴二郎不成器,他也隻是沒有將他們放在高位予以任何重任,這也是對他們的一種保護,免得惹下大禍。就連他們私下裡的玩樂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平日裡常有官員投靠示好奉上厚禮奇珍異寶,裴太師並非好奢享樂和貪圖錢財之人,但也不禁夫人喜歡收就收下了,總歸他都罩得住。
對女兒裴蘭昭也一樣,難得主動來尋他,隻要不太過分的他都會允了。平時雖然不會對女兒親昵地表達關心,但裴太師心裡其實非常疼愛這個最小的女兒。
“聽母親和侍女說,現在朝廷上眾多官員推薦我為皇後,至今爭議未決。”顧然沒有繞彎子,坦誠直言道。
裴父其實也猜到女兒可能是為此事而來,不然女兒一向被夫人嬌寵養在閨中,錦衣玉食應有儘有無憂無愁的,哪裡會有什麼事需要來找他。
裴太師沉吟了一下,“此事你不用擔心,有為父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裴父沒有與顧然多說的意思,這種國家大事他素來不會與家中小兒女談太多。
而他這話說的倒也不假,即便原主入宮,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還被皇帝賜詔無需向皇後行禮,且享受命婦宗室跪拜,這擺明了是因為原主有個好爹。
“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父母作主。”
顧然眼睛眨也不眨,道出了驚人之語,“那女兒想問父親一句,可曾有過進一步的打算。”
此話用在裴太師身上,已經是大逆之罪了。
裴太師仿佛從未真正認識過自己這個待字閨中的女兒,莫說她是女兒家,就是他那兩個不堪大用的兒子,也斷然說不出這話來。他不知道是該震驚,還是欣慰惋惜。
裴太師久久沒有言語,如此過了良久,他歎道,“為父乃是大周臣子,一日為臣,終身為臣。”
裴周雖然位極人臣,從未有過謀逆篡位的想法,不說深受太宗皇帝隆恩遺命,輔佐幼主,挑著整個大周天下的重擔,夙興夜寐,鞠躬儘瘁,另一方麵也是不願日後在史書上留下背主逆臣的罵名。
可惜他不會知道他過世後裴家的下場。
聽到裴父這話,顧然心裡有那麼一丟丟惋惜。不過也能理解,在深受儒家思想熏陶講究忠孝節義的封建古代社會,不是所有人都有謀朝篡位的勇氣的,而且造反的後果也不一定能承擔得起。
即便以裴太師這般天時地利人和,成功改朝換代,子孫後代不濟也未必能堅持得了太久。隻是顧然想著若是裴家成為一國皇室,哪怕隻有一兩代,也算不算完成原主的心願。
但既然裴父否決了這點,那顧然就將這個想法先壓下了。
“既然父親沒有打算進一步,那便退一步吧。”顧然看著他,目光堅定分外認真道,“這不僅是為了父親,也為了裴氏。”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道理,父親不會不知道。”
“父親在太師這個位置上已經太久了,執政大周天下也太久了,不止是皇帝,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乃至天下人都在看著您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外戚的榮耀對您來說可有可無,但對裴家來說,禍大於福。”
她麵色淡然無波,語氣卻清晰堅定,斬釘截鐵,仿佛預料到了裴家的未來。。
僅是以裴母和兩個兄長,還有府內上下便可觀出,裴蘭昭入宮隻會更多助長他們的野心和貪欲。
有一個當家權臣和成為皇親國戚那是不一樣的概念。當了貴妃想當皇後,當了皇後便會想生下太子,好成為太後,裴母不就是因為這樣,才敢膽大妄為麼。
裴太師在時尚且不能完全壓製管住他們,可一旦不在了便會更加肆無忌憚了。
顧然的話令裴太師陷入了沉思。
裴太師其實沒有那麼在意看重成為外戚的榮耀。
要說什麼從龍之功,的確人人向往之,但他都輔佐過幼主,擁立過新帝了,還在乎這些功勞麼。
要說什麼成為皇帝的泰山,捧自己的外孫坐上皇位,讓以後的大周皇帝都流著一半裴家的血脈,這聽上去是很誘人,但改朝換代自己當皇帝,難道不是更香麼?
裴太師連這樣天大的誘惑都能守住本心拒絕,又怎麼會看得上那點好處。
正如顧然所說的,成為外戚對裴太師來說可有可無,這段時間以來朝堂上的爭議,並非是他想讓他的嫡親女兒當上大周皇後,而更多是附庸他的官員集團乃至其他向他示好的官員所希望看到的,所以才被推了上來。
這也是一場新帝與朝廷文武百官之間的博弈。
正因為新帝剛登基還未掌握實權,百官也想掂量掂量這位從宗室中挑選出來的新帝的份量,態度是強硬還是隱忍懦弱。
裴太師也是如此,所以默認了百官的試探,他心裡終究是想著日後歸政於李氏天子的,但這位天子是有賢明之君的潛質,還是平庸無為甚至昏庸,若是後者,他可能就要做好再換一個皇帝的打算了。
大周的江山若是交到無能之人手中,甚至於他執政二十多年來定下的基調國策之後改弦易轍毀於一旦,那他死也不瞑目的。
看過劇情的顧然知曉,裴太師最終是會對新帝退一步的,裴蘭昭入宮為貴妃便是裴太師的退讓。
但既然要退,不如顧然提前來告訴他,讓他退得更徹底些。
“父親沒有那個想法,不妨也讓下麵的人看清楚一些,免得有些人走錯了路,自我膨脹生出妄念來,反倒為父親和裴家招來禍事,也令朝綱不穩。”
裴父執政多年,必然在朝中早就形成了一個以他為首盤根交錯的巨大利益集團。裴父沒那個更進一步的心思,不代表彆人不想啊,比如自以為聰明領會太師的心思,不斷鼓吹讓太師之女入宮為後,好日後生下皇子繼承皇位,他們也能跟著獲得更多的利益。
裴父歎道,“你說的不錯。”
讓裴太師最意外的還是女兒裴蘭昭,能看得這麼清楚且分析利弊透徹,甚至不比他的幕僚門客差。看來他往日真是忽略了這個小女兒太多,不知其竟然聰慧到了這種地步。
其實顧然還是更多占了原身記憶還有劇情的便利。
最後裴太師沉聲道,“讓你入宮一事,為父會向陛下推辭的。其他事情,為父也會處理好的。”
裴父何等聰明之人,聽顧然所說便猜到裴家因為此事而人心浮動,女兒更是對裴家的未來產生了擔憂。
這點他的確是忽略了,也許是心思幾乎都在朝堂之上,日理萬機,難免顧國事而忘家事,加上他還未到垂暮之年,還不至於思慮這麼久遠。
但現在蘭昭說的並無道理,他也該好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