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書房後,外麵已是夜色沉沉,顧然終於輕舒了口氣。裴父果然是整個裴家最靠譜的人,能說服裴父,便是計劃第一步的勝利。
與其說裴父是個糾結猶豫複雜的人,不如說他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他想做完美的臣子,想要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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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翎坐在這皇帝位置上,看似貴極至尊,但實則卻是如履薄冰。
文武百官敬服裴太師遠勝過他這個天子,他對擁立扶持他的裴太師既有感激之情,卻也因為對方在朝中勢大而分外忌憚,這是作為帝王的本能,從他一登基便開始了。
畢竟他可不能像他那位先帝堂兄那樣,習慣了有太師輔政治理國家,就乾脆當起了甩手掌櫃,安於享受沉迷玩樂。
倒是沒人懷疑裴太師謀害先帝,一來先帝在時待裴太師甚為敬重信服,凡事皆依太師所言,關係甚好。二來若是裴太師有逆臣之心,大可選擇年幼宗室更好控製,而不用選擇已經成年甚至有妻室的李景翎。
所以裴太師對大周的忠心還是在的,而且有他坐鎮,朝綱穩定,周邊蠻夷不敢擅動。
裴太師可是朝中少有的能兼文臣武將的頂尖人物,在太宗皇帝剛駕崩,幼帝繼位時,北狄蠢蠢欲動,欲南下犯邊,裴太師卻臨危不亂,坐鎮京師調兵遣將,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裡之外,最終以少勝多大敗北狄,後來又設計令北狄分裂,陷入內鬥,為大周帶來二十年邊境和平。
這樣一想,李景翎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朝堂之上,一如往常又有官員奏議立後之事,少不了是以國事大局為重選貴女還是遵循禮法立元配為後而產生爭議。
而論名門貴女,自然首推裴太師嫡女,為此搖旗呐喊的官員不少。
站在百官前列最顯眼位置的裴太師,這次卻結束了閉目養神,主動上前一步,“啟稟陛下,小女年紀尚幼才疏學淺,不堪入宮為妃,皇後人選還是另擇淑女為好。”
此言一出,頓時一片寂靜無聲,彆說皇帝驚住了,就是依附裴太師利益集團的眾官員也不知如何是好。
之前裴太師一直沒有發話,他們還以為裴太師也是有意的,怎麼現在突然說不要就不要了,簡直猝不及防。
皇帝的心思他們是知道的,想立原配蘇氏為後,不然也不會爭執不下,這可是皇後之位啊,說不定就代表著未來的太子之位以及下一任皇帝。
勳貴百官怎麼肯讓這個關係江山的重要位置輕而易舉落入一個小小的蘇家之手。
不獨裴夫人認為蘇家是個破落戶,滿京勳貴世家沒人能看得起他家,若非生了個好女兒,又恰好嫁給了還未上位的落魄宗室子李景翎,怎會有今日的一飛衝天,還擠進了京城上流圈。
但是滿朝文武無人敢反對裴太師的話,哪怕他手下的官員,這便是裴太師一言九鼎的威勢。
還是皇帝李景翎出言緩和了一下氣氛,也彰顯下自己的存在感,“太師無需謙辭。”
裴太師又是一扶手作揖,“陛下初登基,的確應該充實後宮,除皇後人選之外,還應有四妃九嬪,以儘快綿延子嗣,穩固我大周江山。”
滿朝文武百官頓時眼睛亮了起來,紛紛改口道,“太師所言甚是。”
裴太師這是在暗示他們自己上啊。
不是他們之前傻,沒有想起來爭取,而是裴太師愛女若是入宮,誰也不敢與其相爭啊,怕惡了裴太師。現在裴家主動退出,這是空出了大把機會給他們啊。
下一刻,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李景翎就迎來了百官如同看一盤肥肉垂涎欲滴的目光,感覺壓力好像更大了。
裴太師屹立三朝不倒,是何等聰明之人,被女兒點醒後當機立斷選擇退出這場皇後之爭,但為了安撫百官以及勳貴世家,也迅速給出了許多的利益,那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後宮位置。
拿屬於皇帝的後宮高位來安撫其他人,這種事裴太師做起來一點不心虛,過去多少次為了鬥倒政敵,他都是埋下陷阱,然後笑著看他們踩進去。隻是現在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可以大大方方的使用陽謀。
“崔家有族女,天資聰穎,姿容貌美,可入宮侍奉陛下。”
“臣家中有一小女,秀外慧中,早已仰慕陛下英名許久,還望陛下垂憐。”
“汝寧趙氏之女,素來好生養,有宜男之相,可為陛下綿延子嗣。”
……諸如此類的聲音在朝堂之上此起彼伏,幾乎要將高座上的年輕天子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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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議結束之後,裴太師在朝堂上主動歉讓退出爭奪後位一事,迅速傳遍了京城,贏得天下美名,不乏有人稱道裴太師實乃周公在世。
正逢新帝登基開恩科,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春闈大試,京中已經聚集了來自天南地北的士子。這些年輕的書生最是熱血沸騰,此事很快就吸引了他們的關注。
聽後更是大為讚歎,甚至有文人士子將裴太師與上古聖賢伊尹作比,太宗帝崩之時受命為托孤重臣,輔佐幼帝□□定國治理江山十數年,後又擇宗室賢能為新帝,不曾讓無能子輩占據朝中高位,也不願為後宮外戚,這等能力德行,堪為天下聖賢典範,也令每一個讀書人心生向往仰慕之情。
京城最繁華的市坊茶樓裡,也有不少人在談論這事,有外地而來的書生學子感慨不已道,“以前不少人說裴太師乃是擅權專政之人,野心勃勃,今日一看方知虛言。”
“那是當然,我大周能有這些年來的太平清明,裴太師實在是居功甚偉。”
甚至有客人壓低了聲音道,“說句實話,哪怕這位新天子如先帝那般隨性,有裴太師在,倒也不怕出什麼亂子。”
“如此還不慕外戚名利,一心為公,大周能得此賢臣,乃是天下之福。”旁邊的客人感歎道。
“遠臣,你不是有意投行卷麼,不如投到裴太師門下。”三樓處一位藍色錦衣的士子對他身旁的青衣書生問道。
那青衣書生雖一身不及好友富貴,甚至還有些寒酸,但容貌俊秀氣質儒雅,自有一番風采。
謝遠臣本是蜀地的學子,他對自己的才學頗有自信,原本是想隨便投一份行卷到某位清貴文臣門下,如今聽聞此事,還有好友勸說,倒是有些動搖。
裴太師之名,天下無人不知。
但謝遠臣卻是不怎麼看好裴家的,看似煊赫無人能比,一旦日後裴太師倒台或去世,裴家將不複威名如同破船,對於尚且年輕的他來說,不是個好選擇。可這回裴家選擇退出皇後之爭,倒是讓他感到驚訝意外。
而且裴太師這等人物,若能見識一下,恐怕也不枉此生。
於是謝遠臣對好友點頭道,“文頤說的有理,試上一試也無妨。”
旁邊有個戴著帷帽的姑娘,身邊還跟著婢女,從雅間處走出來正好聽見這兩位士子的談話聲,腳步微微一頓,
遠臣,這二字倒是讓顧然想起了原主為貴妃時聽到的一個人的名字,謝遠臣。
建安元年狀元郎,被皇帝李景翎所器重,後官至當朝首輔,甚至有‘小裴周’之盛名。但原主居於深宮內院,不得接觸外臣,所以隻聞名未見其人。
雖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顧然也沒有過多探究停留,便走了下去,反倒是謝遠臣無意間多看了一眼。頭戴帷帽,遮住麵龐,但也隱約能看出是位佳人,看衣著許是哪家貴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旁邊好友促狹道,“以遠臣之才貌,恐怕金榜題名時之時,也是高門榜下捉婿之日了。”
………
聽了不少京中的輿論後,顧然稍稍放下心來。這樣一來,裴家也算是全身而退,可以置身事外了。
隨行的侍女雲容不明白自家小娘子,為什麼失去了皇後之位,非但沒有不高興,還有心情出來聽這市井街坊的議論聲。
顧然又問道,“賭坊那邊現在如何了?”
雲容將方才打聽到的事說了出來,
因為裴太師主動退出皇後之爭,京城各大賭坊也不敢得罪了裴太師,還有許多壓注的勳貴公子,隻得將壓注裴太師之女的賭金全部歸還,少說也有數十萬兩之巨,為此賭坊老板們隻怕心疼的睡不著覺了。
但仍就不死心,未有停下這次開盤賭注。
果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何況沒有了裴太師之女,還有其他高門貴女世家千金,想要找出足以匹配皇後人選的淑女,絕對不難。
對於這番變化,顧然並不感到奇怪,沒有裴氏女競爭皇後之位,還會有王氏女,蕭氏女。至少不是她進宮,也為那位陛下的原配蘇氏避免了一場死劫。
顧然想了想,又轉頭看向侍女,“雲容,我的私房有多少銀錢,你全拿出來,讓人給我壓注蘇夫人。”
雲容整個人都呆住了,換句話說就是感覺自己完全跟不上自家小娘子的思維節奏,但身為奴婢,是不敢不聽從的,於是依照其所言去辦事了。
顧然很清楚一點,但凡當今皇帝意誌堅定,想要向群臣表明他的態度,那麼這皇後之位絕對是屬於蘇玉秋的。
所以這筆橫財不發白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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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朝得知裴太師為愛女推辭入宮一事後,饒是溫和嫻靜如蘇玉秋,也忍不住鬆了口氣。那裴氏女實在背景太過強勢,她絲毫沒有信心能爭得過對方。
而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真的舍得將屬於自己的正妻皇後之位讓出去。
不過蘇玉秋與蘇母也沒能高興太久,一個裴太師退下去了,還有其他百官公卿世家舉薦族中貴女入宮,搏一搏就是皇後之位,輸了次之也是四妃九嬪的高位。
自那日朝會後,京中各家勳貴都蠢蠢欲動起來,哪怕家中沒有適齡的女兒的官員,也速速傳信回族中挑選合適女子,好塞進後宮,簡直是四方雲動。
雖是奏議,但壓根由不得皇帝作主。皇後之位還有理由說早已娶妻乃原配正室,但若連個貴淑賢德四妃都不給彆人,是不是看不起勳貴世家。
對皇帝來說,這也是一個籠絡各方勢力的機會,做好了也能平衡朝局。
聽起來像是賣身,但誰讓他這個新帝沒有半點根基實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