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這麼熱鬨還是林時恒考中舉人時,隻是大家沒歡喜多久他便身子不好了起來,為了不耽擱到他接著往下考,家裡人即使再怎麼高興也努力的輕手輕腳不吵鬨到他。
而這一次,卻是林時恒考中了探花郎!
讓一群小老百姓理解探花郎這個聽上去很牛批的名字是稍微有一點困難的,畢竟他們所熟悉的常見小故事與戲文裡麵隻有狀元郎,但等到衙門的人換算成:林大人考了第三名,現在入了翰林院做官,還有幸得天子賜婚公主成為駙馬爺這個消息後,整個林家村都歡喜不已。
畢竟是一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朝代,即使林時恒當了官的俸祿不可能給他們,但若是說出去他們村子裡出了個官老爺,隻要不是什麼生死大事,彆人也不會欺辱他們。
比起村人興奮地想要道賀卻因為小老百姓天生畏懼衙役而隻敢在外麵小心翼翼站著看熱鬨,林家人也是喜不自勝。
比起隻顧著高興的小一輩人,林爺爺顯然有點見識,還知道讓家裡人包了銀兩給衙役們蹭蹭喜氣。
之前林時恒考中舉人時也有來報喜的,那時候他可沒有這麼大方。
不能不大方,本地官員為了結善緣,特地包了白銀二十兩算作祝賀。
二十兩啊……
對於農戶來說,這絕對是一筆巨款。
而讓他們更加興奮的,卻是這二十兩背後代表著自家的兒郎已經出色優秀到連曾經那些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官老爺都這麼和善來送錢的地步了。
“恭喜你啊,以後時恒可出息了。”
“是啊,之前還道舉人老爺就算是出息,沒成想,竟然還娶了公主,那可是陛下的女兒啊。”
等著衙役們走了,一直圍在旁邊的村人們才紛紛拿著自己的賀禮上前道喜。
村人們當然不會有錢送銀兩,但一籃子雞蛋,一袋小米這樣的禮物卻是他們能拿出來的最好的。
這是蹭喜氣,林家人當然不會不收下,而是都笑嗬嗬的來者不拒,一直忙活到夜晚大家都需要回去睡覺的時候,才隻剩下了家裡人。
林母之前還滿臉喜意,等到村人走光,隻留下了一屋子的賀禮和那閃亮亮被林爺爺收起來的二十兩銀子時,眼尾發紅,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她迫不及待的去問旁邊丈夫:“當家的,這、這都是真的嗎?”
林父此刻也被這突然砸下的驚喜弄的雲裡霧裡,“應該是真的。”
“時恒他那麼聰明,之前算命的不是說,他生來就是大官命嗎?”
“時恒肯定是大官!都娶了公主了,那可是皇帝的女兒,還有比這個更大的官嗎!”
林奶奶迫不及待的開了口,滿臉都是“我孫兒就是這麼優秀”的驕傲。
還沉浸在喜悅中的林父被母親的話拉回了一點思緒,提醒道:“娘,那位官大人隻說是時恒被賜婚,可沒說已經娶了公主,你可千萬彆這麼說,這是皇家的事,一個弄不好要治罪的。”
林奶奶果然被嚇到了,連忙閉口不言。
一旁的林爺爺始終沉默不做聲,等到一家人都不說話了,才沉吟半響道:“時恒的信還沒回來,我們先照常過日子,看看他信裡寫了什麼。”
林母思念兒子的心又跳了出來,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公公:“爹,我們不去京城看時恒嗎?”
“京城地貴,時恒又即將成為駙馬,也不知道公主金枝玉葉會不會嫌棄我們這些農家人,還是等時恒安排吧。”
“還有,你們給我記好了,雖然時恒現在做了官,但你們也不能打著他的名號在外麵乾什麼時,若是有人連累了時恒害我乖孫兒受累,我這就拿出家法來。”
林奶奶有些疑惑:“他爹,咱家還有家法嗎?”
“有!”
林爺爺四處瞧瞧,撿起低聲一根棍子,麵容冷肅:“誰敢拖時恒後腿,我就把誰的腿打折!”
“這就是我們家家法!”
他是這個家的大家長,親眷們早就習慣了聽從他的話,此刻見他如此嚇人,心中都有些害怕,連忙一個比一個乖覺的應下。
見著周圍親人眼中神色的確是聽進去了,林爺爺這才放下了心,打定主意就算是時恒要讓他們進京被奉養,他也要拘著家裡人就在老家過活。
林爺爺當然想看這個讓他驕傲的孫兒,隻是他年長,要考慮的事情自然也要多一些。
要是沒有今天被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官老爺來送銀子,林爺爺也想不到這一茬。
對於當官的人來說,不光是自己,家裡人的一言一行都得重視,沒瞧著他們縣上一任縣令就是因為兒子紈絝四處調|戲民女被告了一狀弄的官位不保嗎?
在本縣調戲民女都能官位不保,要是在京城……
首先他就不會傻到以為孫兒當了官就能直接有錢在京城置宅子,就算是真的置了宅子,那可是京城,聽說皇親國戚滿地走,他們這樣的小人物就算是在京城安家也不好出宅子活動,說不定還要給孫兒添亂,還是聽孫兒安排的好。
他如此如此對著家裡人一說,林大伯他們還好,原本就沒指望著侄子把他們接到京城去過活,林父林母卻是心中失落的同時也聽著林爺爺的話在心中為兒子盤算起來。
事實證明,成親大事,自然要長輩親人在場。
林時恒派來的人是來接他們的。
父母要接,爺奶要接,兩位大伯伯母自然也是不好不接的。
爺奶年紀大了不能騎馬隻能做轎子,因此來接的人便這麼一路慢騰騰的將人往京城送。
反正陛下定下的婚期還有不短時日,他們慢慢晃悠總能在婚期到達之前晃悠清楚。
一路上,林家人對著麵前這些自稱是林時恒買來的仆從難免好奇,忍不住問著自家兒子/孫兒/侄兒現在境況如何。
“大人一切安好,雖然身子有疾,好在與趙大人是好友,趙大人友善,總要派人往府中送藥膳,我們出京時候,大人已經能下床行走了。”
回答他們這番話的仆從是個看起來很機靈的小子,一路上也十分的會看人眼色,伺候的非常舒服,時不時還要說一些京城的趣事給慢慢長途無聊的林家人。
比如說,一個紈絝與好友胡鬨,取了一個酒杯,站在酒樓二樓丟下去,說是看看會丟到什麼人頭上。
結果那朵花竟然落在了陛下母親哥哥的孫兒媳婦侄子頭上。
那侄子自小體弱,從小就被帶去找姨母,也算是被姨母姨丈看著長大,眼看被酒杯猛地砸在頭上當場倒地暈倒,陛下母族趕忙求了太醫來為他診治,如果不是太醫醫術精湛,隻怕能直接一命嗚呼。
林父林母這些隻顧著悶頭乾活的人隻聽個樂子,問道:“那砸人的如何了?”
“說來也是緣分。”
仆從笑嘻嘻的,“那紈絝竟然是先帝母族的,說來說去都有親,這事也就這麼罷了。”
林父林母聽的感歎,都說京城貴人多,果然如此,這隨便一個砸人的和個被砸人的,竟然都能連上親來。
林爺爺卻是聽的臉色越來越沉。
京城,果然滿地都是勳貴子弟。
惹不起惹不起。
而本來就難看的臉色在聽到仆從說孫兒身體時頓時變為大驚:“我孫兒身子有疾?”
仆從表現的比他還要驚訝:“老太爺不知曉嗎?大人身子一直便不太好,時常咳嗽畏寒,在京城不知請了多少大夫都治不好,隻能就這麼將養著。”
身子不大好……
這句話直接把林家人都給驚到了。
怎麼會身子不大好呢,怎麼會這樣呢。
仆從像模像樣的說著:“大夫道大人是早前勞累成疾,又一路趕考舟車勞頓,也不好下什麼重藥,因此才隻能養著。”
“勞累成疾……”
林奶奶慌了神,“可,可我家時恒在家裡一向是除了讀書什麼都不讓他乾的啊,那些農活我是一下都不讓他碰的。”
“老夫人不知,這讀書才是真正能讓人累出病來的,畢竟做活傷身,讀書卻是傷了精神氣,當然了,正常讀書自然是無事的,隻是大人早先或許……”
說到這裡,機靈的小子略微頓了頓,像是在想什麼詞形容:“或許是比起常人要認真了些,因此身子一時承受不住,聽趙大人講,大人在趕考路上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時長隻能臥床不起。”
他直接忽略掉這個所謂的臥床不起是在清晨睡懶覺,從各種方麵將林時恒病情的凶險都說了一遍之後,回歸正題,總結道:“諸位也不用擔心,大夫說了,靜養著便好。”
說完,仿佛是察覺到了車內氣氛的不對,他自覺起身,“我去看看前方可有休憩的地方。”
轎子裡,林家人神情都十分黯然,林母甚至已經抽泣著哭出了聲。
“都是我的錯,當時要去趕考時,時恒還跟我說不想上京,想要就這麼做個舉人,是我想他考大官,讓他用心念書不想他物,那時,他是不是就已經身子不適了。”
林父更是愧疚,如同鬥敗的狗一般耷拉著腦袋,悶聲道:“時恒曾經對我說過讀書累,他想休息,我還訓斥他不知分寸,覺得乾農活比起坐在屋中讀書要累太多,若不是我這樣說,時恒也就不會累壞身子了。”
林母又哭道:“若是知道會壞了我兒身子,這官不當又如何。”
林爺爺也沒少督促孫兒讀書,此刻神情也遲疑下來,懷疑是他的督促害的孫兒身子不好。
沒聽方才那個人說嗎?
他們居然管能下床走動叫還好。
那時恒之前到底病的該是有多麼重。
林家人一片愁雲慘淡,林大伯這些隔了一層的還好,林父林母卻是後悔不已。
他們開始漸漸回憶起兒子曾經無數次提到過不想再考下去想要就這麼用個秀才/舉人身份生活。
兒子也曾經說過很累,隻是每日做著農活的他們卻不覺得好好坐在屋裡讀書有什麼可累的。
就這麼一路後悔著到了京城,在一座小宅院裡,他們見到了自己的孩子。
現在京城天氣已經沒那麼冷,不少人早就脫下了厚重衣物,畏寒的林時恒卻還穿著大氅,他麵色蒼白,神情溫和,站在門前時不時地咳嗽兩句,一旁的小廝連忙小心伺候著攙扶。
活脫脫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馬車停下,林家人陸續下了車,接著,就見到了讓他們心酸的這一幕。
麵色慘白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的林時恒一邊咳嗽著一邊虛弱在身邊小廝的攙扶下走到了他們麵前。
林母當場淚崩,一把抱住兒子。
“我的兒啊,若是早知念書會讓你毀了身子,娘說什麼也要聽你的!”
“什麼官位,什麼探花,都沒有你健健康康的重要啊!”
林時恒輕咳一聲,感覺到身體中原主最後的一絲不甘心滿意足的離去。
他臉上帶了點笑,抱住了母親。
“娘,我沒事的,隻是身子稍微有些不適而已,待好好養養便好了。”
他這麼說,林家人卻不怎麼相信。
不說彆的,就光是他這蒼白的臉上就讓人十分不相信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病弱著相貌卻越來越好看吧。
林爺爺拒絕了林時恒說要讓他們在京城安家落戶的提議,父母在,不分家。
他會帶著林父林母一起回去,等到他和妻子離世,再讓孫兒將兒子兒媳接到京城奉養,那時,他當官應該不少時日,錢財也沒有現在這麼緊缺。
他們一直待到了林時恒與公主大婚。
坐在高座上,看著陛下的親生女兒給自己敬茶,林父林母心中這才有了“我兒子居然娶了公主”的真實感。
那絲擔憂公主金枝玉葉與兒子相處不好的擔憂在第二日望到兩人聯袂而來互相對視時都儘顯情意的視線,再看到公主得知兒子身子有恙請來太醫好生診治,他們心中終於徹底放下了心。
在林時恒與沈湖陽成親的第二個月,林家人踏上了回程的路。
隻是這一次,他們的馬車就要華麗多了,林爺爺抱著的箱子裡也多了林時恒給的銀兩。
那是托了趙河家掌櫃幫忙賣出去的火鍋底料的錢。
這筆錢再買些商鋪,剩下的足夠林家熱熱鬨鬨建屋過上安逸生活了。
沈湖陽與林時恒出京送彆林家人,望向身旁定定站著看著那輛遠去馬車的駙馬,心中一片柔意。
“駙馬不必擔憂,明縣縣令與湖安已經開始通信,他會照應好公公婆婆他們的。”
林時恒收回目光,望著身旁的沈湖陽淺淺一笑。
“殿下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沈湖陽被他這一笑,弄的臉頰微微發紅起來,她輕咳一聲,“風大了,駙馬身子不好,還是早日回去吧。”
這幾日的相處可以說如沈湖陽自小便希冀的那般。
駙馬是個溫柔安靜的性子,滿腹經綸,卻也不會像是一般的書呆子那般隻會看書。
他會將從花園摘來的花送給她,也會在早起後十分自然的為她畫眉,兩人每日待在一處,就算是不說話,心中也是仿佛吃了蜜糖一般甜的。
而且讓沈湖陽最放心的是,就連弟弟都十分尊敬駙馬,自從她出宮後,沈湖安頻頻來公主府尋駙馬討教學問,兩人那溫情相處的模樣,讓她即使在夢中也能甜甜勾起唇角。
隻是,讓她憂心的是,駙馬身子不大好,雖然沒到了吐血的地步,卻也總是時常輕咳,每次看著駙馬蒼白著臉笑著望向她時,她都恨不得找來天下名醫為駙馬診治。
隻是大夫卻也隻能診斷身子虛弱,為此,沈湖陽特地請了會做藥膳的廚子每日給駙馬做飯,還怕他總在屋中悶得難受,每到了一個半時辰,都要拉著他一道出去走動走動。
本來沈湖陽還想著要帶駙馬去騎騎馬射射箭,畢竟現在冬日剛消,正是踏青的好時候,隻是駙馬畏寒,她隻能按下這個想法,打算等到天氣再暖和一點時,再與駙馬一道出遊。
回到府中不久,沈湖安如約而至。
沈湖陽送來了兩碗對身體滋補的湯,望著麵前拿著書籍對弟弟溫聲道著要他默背下來的駙馬,心中暖成一片。
駙馬總是這麼溫柔。
她放下湯,囑咐弟弟好生跟著駙馬念書,出去不再打擾他們。
身後房中,林時恒喝了一口湯,神情露出了些許滿足來,沈湖安看的饞,忍不住停頓了一下伸手去拿湯。
一柄戒尺悄無聲息擺在了他麵前。
沈湖安僵硬望著眼前戒尺,默默收回了手。
忍著鼻間香味苦逼繼續背了下去。
他一定會努力當上皇帝的。
等當上了皇帝,看誰還敢打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