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時恒點點頭,“殿下都鬆快了這麼些年,相當於是提前將之後的鬆快日子都挪去用了,現在鬆快日子用完了,自然是要開始努力。”
“好了,棋下完了,殿下該溫書了。”
再一次試圖說服反而被反說服的沈湖安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起身去看書。
沈湖陽敲了敲門,便瞧見弟弟背脊挺得板直認真看書的模樣,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來。
湖安性子一向懶惰,跟隨駙馬學習這些時日,竟然能改了那些臭毛病,看來駙馬果真十分耐心的教導著。
她走到那也在看書的青衣書生身邊,輕聲道:“駙馬可覺疲累?要不要休息一會?”
不挺直腰背念書就要挨板子的沈湖安可憐巴巴的放下書委委屈屈的道:“姐姐,我也覺得疲累,讓我也休息會吧。”
“你身子強健,哪裡就疲累了。”
沈湖陽早就習慣了這樣時不時逮著自己撒嬌的弟弟,無奈的搖了搖頭,“好好看書。”
林時恒放下手中書籍,站起身來,俊秀麵上滿是溫柔的衝著沈湖陽一笑,竟是讓她看呆了去。
“公主說的是,教導殿下久了,的確也是有些疲憊,不若我們一道去花園喂喂魚,賞賞花可好?”
沈湖陽一向是不會拒絕他的提議的,聽了當即笑道:“自然是好的,隻是外麵還是有些涼風,我再去給駙馬拿件披風來。”
披風很快拿了過來,夫妻兩人一同出去,隻留下沈湖安一人苦逼兮兮的繼續念書。
他倒是挺想趁著姐姐姐夫不在偷懶的,可每次姐夫回來都要抽查,若是背不出來就是一頓手板,時間長了,沈湖安也不敢再偷摸偷懶。
門外,與沈湖安所想的姐姐姐夫美滋滋喂魚賞花玩樂不同,沈湖陽跟在丈夫身側一同走到了小路上,眼見著周圍無人,才輕聲道:“駙馬,我這心中甚是不安,你說,會不會出了什麼差錯?”
“公主安心。”
青衣書生伸出手,輕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鄭公公始終跟在陛下伺候,陛下每次夜間安寢都會將香囊與衣服一道脫下,他能斷定,陛下從未打開過那香囊看過。”
“可若是父皇看了那香囊,卻無動於衷呢?”
林時恒又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公主既然隨了皇子的湖字,即使之後娘娘失寵,當初也定然與陛下有過感情,我所求,隻是陛下看了那香囊之後,能對著公主與殿下有幾分愧疚。”
“到時,不需我們再做什麼,這十幾年如一日的冷視,自然會讓陛下對著對娘娘的懷念,將恩寵加注在公主與殿下身上。”
沈湖陽總是這樣相信她的丈夫,聽了這話鬆了一口氣,再看向丈夫的視線時,便多了幾分情意。
“是湖陽帶累了駙馬,竟讓駙馬這樣風光凜月的人物,要為了湖安使出計謀。”
“公主何必這樣說,你我夫妻一體,公主所憂,我便一定會為公主解決殆儘。”
沈湖陽心中軟成一片,“那這件事,當真就不告訴湖安了嗎?”
林時恒溫和一笑,“殿下性子清澈,不作偽裝便好,若是真的知曉了這件事,恐怕陛下會看出端倪來。”
沈湖陽點了點頭,到底還是抑製不住心中對駙馬的崇拜。
“駙馬能想出這樣的計策,還能說服父皇身邊的鄭公公做了我們的助力,湖陽自愧不如。”
相貌俊秀的駙馬笑著將妻子摟在懷中,“我所思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公主罷了。”
沈湖陽臉上又起紅暈,乖巧的靠在駙馬懷中,眼中寫滿了滿足。
林時恒見她這樣,沒將他之所以定下這計策是因為老太監率先在香囊中發現了藏頭詩的事告訴她。
這件事能瞞過皇帝,靠的便是一切都是真的。
香囊藏詩是真。
寫下無數愛慕皇帝的詩也是真。
臨危之前因為皇帝冷清而心灰意冷下令燒光這些詩也是真。
隻那老嬤嬤帶著的香囊是假做出來,畢竟當初的那些詩作早就燒光了。
沈湖陽現在在為這條計策能夠讓皇帝對他們姐弟二人不再冷漠而高興。
但若是等她知曉柳妃當初的確對父皇一片情意,卻因為他的冷情而含恨而終的話,又如何能高興的起來。
“駙馬。”
也許是心有靈犀,在林時恒想這些時,沈湖陽突然仰起臉來問了句:“你說母妃當初,是不是真的因為父皇冷落才……”
“怎麼會。”
青衣書生的神情一如既往地認真溫柔。
“娘娘膝下還有公主與殿下,便是為了一雙兒女也絕不會如此想不開,隻是久病纏身,藥石無醫,才不得不撒手人寰。”
“我想也是。”
沈湖陽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難得有些孩子氣的抱怨著。
“母妃才不會真的喜歡父皇,父皇對她一點都不好。”
說著,似是因為認定了柳妃患疾才會早早香消玉殞,她又忍不住靠的駙馬更近了些。
“等天氣再晴朗些,我們一起去打獵吧。”
“駙馬不會用弓箭,湖陽教你可好?”
她還沒放棄讓駙馬多多運動強健身體的法子。
青衣書生唇角溫柔勾起,輕聲應下。
“好,就依公主。”
***
“娘娘寫下那些詩句,是從陛下不再常來長安殿開始的……”
“那時公主年幼,娘娘又懷著五殿下身子虛弱,每日便都在房中作詩,再用匣子裝好,等到匣子裝滿了,再換上新的。”
“奴婢那時不是娘娘貼身侍候,因此隻在一次守夜時曾見娘娘抱著匣子哭泣,那時陛下……”
老嬤嬤說到這裡,似是有所顧忌,悄悄抬頭去看皇帝臉色,卻被他陰沉麵容給嚇得連忙低下了頭。
皇帝神情陰沉沉的,見這老奴說著說著停下,喝令道:“接著說!”
“奴婢……奴婢不敢說……”
她說著說著又磕頭起來,那鼻涕眼淚流了一臉的模樣讓皇帝煩躁厭惡的直恨不得一腳踹去,但因為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生生忍了下去,怒道:“無論你說了什麼,朕都赦你無罪!!”
“是……”
老嬤嬤得了這話,才安下心來,繼續道:“那時陛下對對姚妃娘娘極好,當時姚妃娘娘還是才人,曾經來拜見柳妃娘娘,娘娘那時身子已經不大好,連床榻都下不了,不能得見聖顏,她在宮中沒有交好的娘娘,便寫了一封信,托姚妃娘娘帶去送與陛下。”
“姚妃娘娘應下後幾天又來,當時奴婢等人都被屏退左右,不知她與娘娘說了些什麼,隻知道自她走後,娘娘便夜夜哭泣,原本就虛弱的身子更加不好。”
皇帝猛地握緊了拳。
他從未收到過姚妃帶來的信件,也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曾與柳妃隻字片語。
當時,姚妃到底跟柳妃說了些什麼!
他心中明明知道接下來的事,卻還是自虐一般的問著:“然後呢?”
老嬤嬤沒抬頭,自然也沒看到皇帝滿是血絲的眼,許是說起了舊事,她哭的越發厲害,帶著哭腔的聲音道:
“從那之後,娘娘便沒再作詩與求見陛下,隻是每次都拿著匣子中的紙看,誕下五殿下不久,娘娘求了讓家裡人進宮見麵,之後,便讓我們將那些紙焚燒,當夜,就吐了血,太醫還未到,娘娘就已經沒了脈搏……”
“奴婢性命是娘娘救下,在焚燒那些紙張時便猜到了娘娘命不久矣,當時娘娘曾經想要將這個貼身帶著的香囊也放到火中,隻是幾次猶豫始終沒有放進去,最後囑咐奴婢,等到她……等到她死後,再將這個香囊焚燒。”
皇帝紅著眼,從懷中掏出那兩個香囊。
一模一樣的花色,樣式,隻是不同的是,其中一個的主人已經早早死去。
老嬤嬤還在說著:“奴婢當時知道,娘娘去後,奴婢們便會被遣散到各宮,日後再不能到長安宮,想著娘娘對這個香囊的不舍,一時鬼迷心竅,這才趁亂偷偷藏了起來,想要睹目思人……”
“求陛下饒命,奴婢真的不知曉這香囊中還有東西,奴婢自小入宮,根本就不識字,求陛下饒了奴婢這條命吧!!”
宮中是不允許奴婢與太監識字的,因此身上帶著有字的紙是大罪,皇帝看著底下那個不停磕頭求饒的老嬤嬤,腦海中不停地閃過當初種種。
一會,是那穿著素淨的女子拉著風箏線回首驚訝看他。
“陛下政務本就繁多,怎麼還來陪臣妾放風箏?”
一會,是她與他站在桌前,她羞紅著臉,被他握著手畫畫。
他笑她:“畫花鳥如此細致,怎麼到了畫這山水便束手束腳?”
她含羞用水眸看了他一眼,低低的辯駁:“臣妾自小便在家中,入了宮又從未出過宮,既然沒見過山水,又如何能畫的出來。”
“無妨,朕這便畫出來,日後,愛妃想見什麼與朕說,朕一一畫下就是。”
她更加羞了,一雙總是含著溫婉的眸子卻亮晶晶的瞧著他,“陛下現在說的是,若是不兌現了可該怎麼辦?”
“若是朕不兌現諾言,愛妃便畫上一株花給朕,與朕交換一副你想要的畫。”
一會,又是他新鮮了一陣新入宮的秀女,心中正有些心虛打算去長安宮,卻在路上看到了兩個鬼鬼祟祟的宮女。
“聽聞柳妃娘娘在宮外時有著婚約?”
“你不要命了!這話是從哪裡聽說的!”
“我就跟你一個人說,我們同住的房中新來了個宮女,與柳妃娘娘都是一處的,她親口對我說,柳妃娘娘與她表哥兩情相悅,若不是陛下招了柳妃娘娘入宮,怕是早就成婚了。”
“快彆說了,小心惹了事端去!”
兩個宮女說完話一轉身,卻對上了他鐵青的臉。
“拖下去,杖斃!”
不久後,那兩個宮女同住的一屋子人都被杖斃,當日跟在他身邊伺候的太監也被滅了口。
他去了長安宮,卻沒在柳妃眼中見到曾經的溫順柔情。
那時他被怒火衝昏了頭腦,一門心思的認為柳妃是想要和她那表哥雙宿雙飛。
尤其是在他下旨讓她的表哥去瘴氣之地做官,不久得到“殉職”消息後,兩人的關係直接降到了冰點。
那時,他還是有一絲期盼的。
隻要柳妃對他服個軟,他便既往不咎。
可直到柳妃死去,他都沒能等到她的一句軟話。
不,不對。
皇帝白著臉,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想要往前走兩步,卻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一旁的老太監連忙扶住他,“陛下!陛下您無事吧陛下……”
“畫……”
“畫……”
皇帝最終念叨著,也不顧這跪在地上的嬤嬤,在老太監焦急的呼喊聲中,踉踉蹌蹌向外跑去。
他早就老了,不像是年輕時那般身子強健,等到到了姚妃宮中,姚妃正在用膳,見到了他,驚喜站起來,臉上露出溫柔,“陛下怎麼這時來了?”
“姚妃,朕問你。”
皇帝穿著龍袍,頭上戴著冠,一切都整整齊齊,可不知為何,卻看著十分狼狽。
他喘著氣,一雙眼死死盯著麵前這個為她生育了二皇子的妃子。
“當年柳妃死前,是否交給了你一封信。”
姚妃眼中慌亂一閃而過,連忙矢口否認。
“陛下是從哪裡聽來的,臣妾與柳妃並無什麼交情,她怎麼會寫信給臣妾呢。”
皇帝沒錯過這絲慌亂。
他的神情漸漸暴怒起來。
“好!你不說是吧!”
“來人!將二皇子押過來!!!”
“陛下?!”
姚妃不可置信的望著麵前這個昨日還對她笑的皇帝,“此時與翎兒有何關聯?”
皇帝望著她的視線猶如在看著一個死人。
“你若是不說,朕這便讓他出宮,發往瘴氣之地,永世不得回京,你說是不說!”
姚妃被嚇得癱軟在地,“陛下,陛下,翎兒可是您的親生子啊陛下!”
可無論她再怎麼哀求,皇帝依舊一言不發,看那模樣,今日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聽了。
兩人對峙了幾分鐘。
皇帝被氣得直接笑了出來,“看來,二皇子在你心中也沒有多麼重要,好!朕這便成全你,來人,立刻傳旨,將二皇子沈湖翎發配瘴氣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陛下!!!”
原本還想著他不會對親生孩子如此狠毒的姚妃哭的渾身顫抖,見他要走連忙抱住了他的腿。
“求陛下開恩,求陛下開恩啊!!”
皇帝沒有一絲要開恩的意思,依舊轉身要走,姚妃早就亂了心神,慌亂之下直接大喊道:“當初柳妃的確是給了臣妾一封信!!隻是裡麵除了畫著一張蘭花圖之外彆無其他,臣妾不敢隱瞞,求陛下寬恕翎兒啊!!”
皇帝的腳步頓住了。
昔日之言,尤在耳邊。
——“若是朕不兌現諾言,愛妃便畫上一株花給朕,與朕交換一副你想要的畫。”
他踉蹌幾步,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要站不住。
“花……”
“果然……是花……”
他胸口突然一陣悶痛,不等反應過來,便聽到了周圍人滿是驚恐的尖叫。
“陛下!!”
皇帝伸出手,擦了擦嘴角,這才發現竟然是血。
血嗎?
他恍惚的往前走了兩步,仿佛又看到那名素衣女子站在前方笑著喊他。
“玉兒……”
他叫了聲,胸前又是一痛,咳出一口血來。
原來,錯過的人,竟是我。